贼市谋杀案(2)

 


  福尔摩斯继续说,他们到达孟买后,斯彼奈利给了兰奇曼一大笔钱,让他把妻子接来,在贼市边上盖间小屋,那里是孟买最大的跳蚤市场。兰奇曼没有别的收入,斯彼奈利还关心他的生活问题,又留了一笔钱给福尔摩斯,大约有五百印度卢比,请福尔摩斯离开孟买前去看看兰奇曼,并把这份礼物送给他,福尔摩斯答应了。

  但是,斯彼奈利走了好几个星期之后,福尔摩斯才抽出空来去找兰奇曼。一件小案子难住了印度警方,于是福尔摩斯出手相助,直到案子破了以后,他才有时间去找那个年轻人。斯彼奈利给福尔摩斯画了一张地图,因此福尔摩斯找到了贼市,兰奇曼那间不大的土坯房就在其中。

  福尔摩斯走到那儿,只见到了兰奇曼的妻子,他们以前见过一次。不过,她一看见福尔摩斯,就放声痛哭起来,开始用蹩脚的印度语讲起她那可怜的兰奇曼的遭遇。

  前一天晚上,她说,兰奇曼跟她去看望一些好朋友。朋友招待他们大吃一顿,所以回来后,他们觉得不必做饭,就坐在小院子里聊天,后来就上床睡觉了。兰奇曼心情不太好,因为那天下午他跟租住他们另一个房间的人吵了一架,所以她尽力哄他忘掉烦恼,但没有用。有一只蜘蛛爬在旁边的一把椅子腿上,她指着那只蜘蛛说:

  "你们村子里把这种小动物叫什么?"

  "我不知道。"兰奇曼说。他生气地拾起旁边的一只鞋,朝那蜘蛛砸去。

  "别杀它,不要。"她大声叫起来。但是兰奇曼没听她的哀求,把那只无助的蜘蛛打死了。

  "安息吧。"他嘲弄地说。

  她对丈夫的做法很生气,转身要走进房间去。这时,从房客的房间里传出了声音。

  "嘘……听。"兰奇曼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兰奇曼更生气了,但她让他冷静下来,他们俩就回房睡觉了。

  因为缺钱,夫妻俩把一个房间租给了一个从外国回来的退休老兵,他们刚才就是听见他跟另外一个什么人在低声说话。她妻子说,那天下午,兰奇曼在街上就是和他吵了起来,因为这个老兵对她提出了无理要求。当时很多人都在场。兰奇曼怒不可遏,威胁说要杀了这个老兵,但被邻居们劝止了。

  深夜,她继续说,他们已经睡了,突然从老兵的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把他们吵醒了,兰奇曼翻身下床,推醒了妻子。他从套中拔出刀,点燃一支蜡烛,夫妻俩就来到了走廊上。他们听见从老兵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气声。惊魂未定的他们推开了门,看见老兵倒在血泊中,脖子被人割断了。一个装满钱的盒子打开了,被人扔到了地上。刚才吵醒他们的声音很可能就是这个盒子掉到地上的声音。看见弄出了声响,凶手飞快地逃跑了。窗户开着,说明他是从窗户逃跑的。兰奇曼想帮帮那个垂死的人,他撑起他的头,给他喝水,但是无济于事,那老兵当场断了气。

  兰奇曼要妻子去叫警察,他去告诉头人。她说,她盯着死人看了一会儿,又看见丈夫身上也沾上了血迹。她朝警察局走去,并转身看着丈夫朝头人的房子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牢房外面看见他。"她说,"我后来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遭遇。"他后来告诉她,那天晚上天很黑,开始他走得很慢,脑子里琢磨着白天发生的事。这个无赖,企图非礼他妻子,现在死了,他忍不住感到很痛快。但是,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的愤怒又大多变成了怜悯,他走着走着,忘掉了自己所有的痛苦。

  突然,他脑子冒出了一个念头,这让他感到一阵惊慌:要是他,兰奇曼,被指控为杀人凶手怎么办?他不是曾威胁说要杀了这个人吗?当时有很多人在场。他吓得直冒冷汗,开始跑向头人的房子,但是当他跑到了,却没有进去,他转身又走了。他惊慌失措,在黑夜里狂奔,忘了一切,当然也忘了他的妻子。

  回忆起丈夫的话,她抽泣起来,福尔摩斯安慰她说他会尽力帮忙的。这让她又冷静下来。她说,警察发现兰奇曼没跑多远,他躲在一个朋友家里瑟瑟发抖,那个朋友恳求他去自首。他企图逃跑,这让警察相信他就是凶手。他妻子为他辩解,但谁都知道为了保护丈夫,妻子可以不顾一切。因此,兰奇曼被抓了起来,被控有罪。现在,他被关在孟买监狱的一间单人牢房里,等着印度司法部门的宣判。她获准探监,但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兰奇曼的妻子轻声哭诉着,但说到最后,就控制不住了,福尔摩斯也无能为力。他马上去当地警察局找兰奇曼。他很快被带到警长办公室,警长叫普希卡·山姆希尔,已经上了年纪,但是经验丰富。警长说,他认为整件案子是个不幸,但是情况一目了然。间接证据无可置疑。这个案子有一个证人,他说,那个人那天晚上路过他们的房子,听见兰奇曼的妻子大叫道:"别杀他!"然后兰奇曼又生气地说:"安息吧。"兰奇曼衬衫上有血迹,他的刀也从套子里拔了出来,更重要的是,他有杀人动机:兰奇曼当天曾公开威胁要杀掉他的房客。老兵的钱盒并没被拿走。因此,这不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不,警长说,我们别再浪费时间和伯爵的钱了。兰奇曼有罪。

  "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朋友。"警长山姆希尔说,"这是一起不幸的愤怒杀人案。"

  "也许吧。"福尔摩斯说,"我跟这个年轻人一起从特里凡得琅来到这里,很了解他。我不相信人是他杀的。"

  福尔摩斯请求允许他去见兰奇曼,马上得到了应允。由于手段残忍,兰奇曼被单独关在孟买中心监狱的一个糟糕透顶的小牢房里。他看见福尔摩斯,喜不自胜,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被释放了。福尔摩斯不得不马上告诉他自己会帮他,但他不知道能否成功。

  "您怎么看我的案子,老爷?我没杀人。相信我,相信我的妻子。是别人进了那个房间。从窗户进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跑呢?"

  "我突然很害怕,老爷。我没了主意。我跑啊,跑啊。然后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所以我去找我的朋友,他叫来了警察。就是这样。"

  接着,福尔摩斯要兰奇曼把他记得的每一件事都讲给他听,从他遇见那个老兵到他从杀人现场跑出来。他讲的情节跟他妻子说的基本差不多。福尔摩斯要他努力回想一下从老兵屋里传出来的说话声,但他想不起来了。老兵断气前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在旅途中,我已经充分了解了兰奇曼,"福尔摩斯继续说,"我相信他是无辜的。现在我得设法证实他没有杀人。这可不容易。情况证据确凿无疑。怎样才能撕破这张表面情况的大网并揭露真相呢?"

  福尔摩斯安慰兰奇曼,对他说自己会竭尽全力为他洗脱罪名。他直接返回兰奇曼的家检查现场。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当然不可能检查到当时的现场,警方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尽管如此,福尔摩斯还是开始了工作,仔细检查地面和少得可怜的几样家具,一张吊床,还有其他几件东西。窗户还开着,那人在匆忙间就是从这儿逃走的。凶手听见兰奇曼和他妻子走了过来,飞快地越窗而逃。窗框和窗台上好像留下了类似于手印和脚印的污迹。但是如何证明这些都是别人而不是兰奇曼的呢?

  福尔摩斯很快意识到,他那观察和推理的方法还严重地依赖于另一组假设,那不仅跟罪犯和警察有关,还跟社会本身有关。

  "在伦敦,我们的观察和推理,"他说,"是建立在伦敦人通常的想法和做法的基础之上的。这组假设适用于欧洲人,但我在东方的经历却与此大相径庭。现在,我是在孟买,而且还是处于社会下层,我得马上换一种方式来思考。我的问题还是一样。那个被害的老兵是谁?他从哪儿来?是谁杀了他?出于何种动机?但是,当我扫视着满是灰尘的房间时,完全找不到答案。如果那些问题跟我在家问的一模一样,答案会不同吗?"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立即意识到,在这个案子里,检查最微小的细节,仔细回想兰奇曼和他妻子证词里的每一句话,审视每一个证据,最后都会得到另一个假设,可以解释证据,故事就完全不同了。在犯罪现场我重新开始了努力。如果我检查房间足够仔细而巧妙的话,一定能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最后,在床底下,我看见了两小块微红色的泥土,还挺软和的。我看到了希望,因为我注意到,在床头沾着一块同样的泥土,一定是什么人的脚蹭上去的,可能是死者,也可能是杀死他的人。我又检查了一遍窗台,让我高兴的是,我发现了同一种泥土的微小痕迹。我希望这不是城市这一带的泥土,把它们小心地装进一个小信封里。我检查了房间的其他地方,还有所有的鞋。房间里并没有红土,鞋子上也没有。我还找到一条线索,证明兰奇曼妻子所言非虚,但还不足以改变什么: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只拖鞋鞋底上有一只死蜘蛛的尸体,已经被踩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