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大虾

 


  “天哪!这不是华生么!老伙计,我们可是有年头没见面了!”

  我正在贝克街上散步,就听到了这个熟悉的洪亮的嗓音。阿齐的德·凡肖上校是我在阿富汗服兵役时的上司,他是个老好人,为人正直,虽然性格有点怪僻。比如他总是对同事们说,他比我们知道的要年轻许多。如今15年一晃而过,他的模样有了改变,尽管腰板仍很直,脸上皱纹却增多了。为了弥补他的衰老,他原先灰色的头发和鬓角都染成了棕红色。

  他接着说道:“你的腿还有点跛啊?你的头发已开始发白了。”

  我克制住自己,没有道破他染发的事实。

  “一离开部队我就成了家。那姑娘还真不错。你得见见她。你现在住哪儿?”

  我对他说和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住在贝克街221B号。

  他问:“你是说那个大侦探?上帝!我很想见见他,迈维斯肯定也想,哦,就是我太太。干脆你们俩礼拜四晚上一起过来吃晚饭,我们吃四喜大虾。”

  我问:“什么叫四喜大虾?”

  他说:“就是主食是大龙虾。我们不是四个人吗?正好四只大虾。”

  他留给我一张名片,我答应他一定劝说福尔摩斯去赴晚餐。

  我在给福尔摩斯讲述我在阿富汗的经历时,经常跟他提起阿齐鲍德·凡肖,但他答应周四晚上去赴晚餐时仍使我感到吃惊,因为他并非是个爱社交的人。

  他说:“华生,我可爱吃大龙虾!不过我敢肯定凡肖上校一定知道吃虾容易坏肚子。”

  到了预定的那天晚上,我们到达了几肖位于乔治街的住所,那里离我们的住处很近,根本用不着乘我们包租的马车。令我惊讶的是,福尔摩斯穿上了燕尾服,还扎了领带。不过这个世界上大名鼎鼎的侦探本来就有许多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他虽不善交际,举止却无可挑剔,尤其是有女性在场的话。他生活中没有女人,却以旧式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她们。我们在和阿齐鲍德·凡肖上校的太太迈维斯握手时,他深深鞠了一躬。

  据我所知,阿齐里头发染成棕红色,年龄至少不下于65,所以我本指望他的太太也不会大年轻。但迈维斯·凡肖却只有28岁,长一头飘逸的黑发,五官和身材都堪与名信片上的美人媲美。她还十分迷人,充满魅力的微笑让我们很放松,并给我俩端来开胃酒。

  “我和阿齐喜欢安静的生活,所以选中了这栋小公寓,只雇了一个佣人,叫詹姆斯。我们还雇了两名女清洁工,来几个上午干活。”

  她看上去的确是个持家有道的女主人。

  詹姆斯给我们端来水果蜜饯,吃完后,他把盘子拿走,腾出地方给我们看阿齐·凡肖所说的四只大虾。他把龙虾放在篮子里,将篮子放在餐桌上。四只虾都还活着,显然刚从海里捕上来不久。

  一福尔摩斯、华生,随便挑一只吧。“

  我说只要大虾在下锅前还活蹦乱跳,我都满意,福尔摩斯说他也如此。

  迈维斯响应着阿齐,挑了一只身上还附着小甲壳动物的虾,阿齐选中的那只两条腿好像不大对劲。

  “你们知道么?有的渔夫捕到虾后,把它们的腿砍掉,再把它们放回水里。那些小家伙还会再长出新腿来。”

  詹姆斯将装虾的篮子拿回厨房,接着我们听到水沸的声音以及大虾被投入沸水后发出的嘶嘶声。

  凡肖将身子往前一探,说:“小伙子不错,那个詹姆斯!你们知道么,他年迈的父母只靠他维持生活。我付他的不算多,真不知他是如何将就的。”

  我俩点着头,福尔摩斯仿佛兴趣不大,而我则出于礼貌地笑着。詹姆斯这时又端来一些蛋奶酥,想让我们在等待大虾烹任时让我们品尝一下。

  他再度返回厨房后,福尔摩斯悄悄对我说:“詹姆斯戴着一枚价格不菲的钻石戒指,他的袖口链扣也值几百英镑!”

  我低声说:“这关我们什么事。”

  迈维斯·凡肖很会应酬,轮流为我们斟酒,还不使话题冷落。她甚至还提起高智能犯罪的话题,激起了福尔摩斯的极大兴趣。

  福尔摩斯说:“从谋杀的角度讲,惟一可以称做高智能犯罪的是给人一种自然死亡的假象,让你无从调查。我曾亲身遇到过几起砷中毒案,破起来十分困难。许多日常食用的食品中都有砷,包括菠菜。要是有人习惯吃大量的菠菜,只要放人少许砷就能造成中毒死亡。”

  福尔摩斯的话似乎使迈维斯着了迷,她说:“这么说,一个女人若想谋杀她丈夫,她只要天天给他菠菜吃,再在他的汤里加少量的砷就行了,是不是?”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被毒死的往往是妻子。”

  我觉得福尔摩斯好像稍微盯了迈维斯一眼。

  詹姆斯此时端来了大虾,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虾都带着皮,这在高级餐馆里都是这么做的。因而我轻易地就能分辨出几肖拿的就是他挑的那只,即几条腿是重新长的。迈维斯的那只则皮上有小甲壳动物的痕迹。佐料盛在一只大碗里,我们用一个大勺舀出来享用。

  我往虾肉上挤了点柠檬,禁不住为大虾而向迈维斯·凡肖表示祝贺:“好吃极啦,凡肖太太。这些虾比我在圣艾威斯吃的、从海里刚捕上来的都强。”

  她晒笑着一歪头,妩媚动人。

  我们都花了很长时间细细品尝大虾,只有几肖上校除外。他一上来吃得很猛,吃掉大部分后突然慢下来,显出一副不大舒服的样子。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帕,声音嘶哑地说:“我觉着身子有点发热,迈维斯,可能又犯疟疾了。”

  他用手帕揩拭着额头,喝了口酒,突然头一低,栽到餐桌上。

  我立即将他扶起做了检查。他呼吸急促,眼球凸出得吓人。他双手捏住腹部,费力地说:“我不行了……老伙计……跟龙虾没关系……”

  说着他便失去了知觉。我极力为他做抢救。

  我对福尔摩斯说:“救护车,要快,要不他就没命了!”

  福尔摩斯早料到了我的话,已匆忙地披上了斗篷。

  他说:“尽力抢救他,华生,我会帮你的。”

  我没带医药箱,只得尽力而为,但没能让他呕吐出来。迈维斯冷静得出奇,在一旁帮着我。她还不停地在说:“阿齐,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的。”

  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救护车才到,凡肖上校被人用担架抬上了车。迈维斯本想跟着凡肖走,但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阻止住了她。

  福尔摩斯说:“凡肖太太,他自会有医生治疗。我希望你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着将一样防油纸包的东西放在墙角的一把椅子上,迈维斯则顺从他的意思在餐桌旁坐下来,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福尔摩斯在她对面坐下,桌上仍摆着吃剩的大龙虾。

  他轻声而温和地问道:“我相信,你丈夫是吃了海鲜而中毒,目前生命垂危。”

  他又转向我说:“华生,你认为我的判断对吗?”

  我同意地答道:“从我有限的检查来看,可能他吃了腐烂的海鲜。”

  福尔摩斯接着说:“我必须告诉你,凡肖太太,我已报了警。”

  迈维斯一惊:“难道你认为有人害凡肖?”

  我也以责怪的口吻说:“我说,福尔摩斯,你是乱下结论吧?”

  福尔摩斯答道:“华生,你什么时候见我乱下过结论?”

  我沉吟了一下,说的确没有过。

  福尔摩斯又说:“佣人让我们挑选那4 只龙虾时,它们都活着,因此凡肖中毒不可能是因为吃了新鲜的虾肉,而是吃了过时的海鲜。我只能说他选的那只虾受到了污染。”

  这时两名警察到来,由詹姆斯引进房间。令我吃惊的是,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我们的老同事格雷格森警长。他解释说福尔摩斯报警时他正好在本地的警局里。

  “我一听说你在场,福尔摩斯先生,就决定来看看。你是不是报警的同时也叫了救护车?”

  福尔摩斯点点头。“见到你很高兴,亲爱的格雷格森先生。你来了就能帮我大忙了。”

  福尔摩斯把整个不幸的事件向格雷格森叙述了一遍,包括他们是如何挑选活龙虾及大虾是怎么烹制的。

  警长说:“我的上帝,依我的生活水平,一块新鲜鳕鱼和炸土豆条就算是一顿美餐了。你是在哪儿买的龙虾,凡肖太太?”

  迈维斯说:“在街角毕灵斯商店。那个鱼店不错,我们常在那买龙虾。”

  格雷格森对福尔摩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新鲜的龙虾被人替换了?”

  福尔摩斯刚要张口几肖太太就抢白说:“我的客人可以作证,阿齐吃的就是他挑的那只虾,因为那只虾有明显的特征。”

  我说:“他选的那只腿长得很特别。我记得他对我们说,那只虾的腿被人剁掉后又放回海里,是后来文被捕到的。凡肖太太挑的那一只也有明显的特征。”

  格雷格森问:“虾是你做的吗,凡肖太太?”

  她答道:“不是,我当时在招待客人,是我们的用人詹姆斯把虾放进了开水里。

  福尔摩斯大概还记得虾被投入锅里时发出的嘶嘶声。虾一做好就端到桌上来了,还带着皮呢。”

  格雷格森又问起佐料,迈维斯说那是她做的,说着便吃了一小勺,以示佐料没问题。

  于是警长转向福尔摩斯,说:“龙虾是否被人换了,这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的朋友开口时闭上双眼,仿佛在背台词,生怕落掉一行。

  他说:“詹姆斯,我不知道你姓什么。”

  用人说:“格兰特,我叫詹姆斯·格兰特。”

  福尔摩斯接着说:“詹姆斯·格兰特,龙虾是你做的,凡肖太太没有帮你打过下手吗?”

  格兰特说:“没有,完全是我一个人做的,先生。”

  福尔摩斯说:“龙虾端上来之前你是不是把肉都松了松?”

  格兰特说:“是的,一般都这样。我们有一把特殊的松虾肉的刀。”

  这话引起了格雷格森的兴趣:“松肉时有没有把皮去掉过?”

  詹姆斯说:“没有,没必要。松松就行了。”

  福尔摩斯用手指着上校吃过的那只虾,说:“可这只虾的肉也太松了,一碰就能从皮里掉出来。”

  说罢他用叉子示范了一下。

  詹姆斯说:“可能是我用刀时劲儿稍微大了点儿。”

  福尔摩斯检查了一遍其他三只虾,发现皮里剩下的肉依旧很紧。

  他说:“你只是松上校的虾时劲儿用大了?”

  詹姆斯神色慌张地说:“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在尽我分内的职责。”

  福尔摩斯往椅背上一靠:“你是不是做了手脚?把新鲜的虾肉扔掉了,换上了一块已经搁了几天的肉?”

  詹姆斯讶然道:“我干吗要那么做?而且真那么做了,扔掉的虾肉在哪儿?你可以去厨房搜啊!”

  福尔摩斯说:“用不着,我知道厨房有道门,直通外面的一个垃圾筒,是我叫救护车时看到的。打开筒盖,我找到一只新鲜大虾的虾肉,包在一个纸包里。正因为此我才报的警。新鲜的虾肉就在那把椅子上,警长。你要是把上校吃剩的虾肉拿给法医去检查,他们会告诉你虾肉已经放了多少天了。”

  格雷格森说:“一切都不言自明了,福尔摩斯。”他转向詹姆斯,说:“詹姆斯·格兰特,你涉嫌谋杀凡肖上校,我现在将你逮捕。”

  这时迈维斯打断他说:“警长,詹姆斯都是照着我的吩咐做的,他没想杀人!”

  格雷格森说:“凡肖太太,你涉嫌与詹姆斯·格兰特合谋杀害凡肖上校,我也逮捕你!”

  “你的上校朋友怎么样了?”两天后福尔摩斯问我。因为我刚从医院看望阿齐回来。

  我答道:一不太好,但毕竟活下来了。几天后就能走路了。“他点头道:“我很高兴。我想格兰特可能得蹲监狱,那个女人大概能被放出来。”

  结果真的被福尔摩斯言中。审判证实格兰特和迈维斯合谋杀害凡肖上校,为的是得到上校遗嘱里留给迈维斯的金钱。迈维斯本来也应被判刑,但上校出面说情,她才没被重判,我知道他原谅她,正等着她从警局里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福尔摩斯总结性地说:“不少年轻女子嫁给上点岁数的男人都是为了钱。幸好她们中的大多数都能耐心等待着自己丈夫死去。很显然,让迈维斯加快她丈夫死亡步伐的是格兰特。他很愚蠢,把迈维斯送给他的贵重戒指戴在手上,但上校太被老婆的美色所迷,居然连这个细节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