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2期
保姆小梅
作者:周道琴
她很大方,也健谈,没事时,她总爱讲她家里的事,于是,我们知道了她姊妹一共八个。她是老二,家里只剩大姐和小弟,其他的妹妹全给了别人,包括她自己。在这些被送掉的孩子里,她是离家最近的。她父母在外连续生了六个姑娘,直到第八个是男孩,才停止了超生游击队式的漂泊。奇怪的是,她在谈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抱怨她的父母,相反更多的是理解、同情和包容。她常常说,农村不比城里,农村人就是要养个儿子。语气特成熟。
小梅有交际的天赋,来不几天,院里的老老少少,她都能打招呼,每每一起走路,听到她甜甜的喊声和对方的笑容,倒觉得有些自愧弗如,想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倒不如她几天的时间拉得近。小梅说她在家的时候就爱看电视,来我家,节目多了,她更看得投入,丰富的内心情感随剧情起伏,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哈哈大笑。这个时候最好别叫她,因为叫她也是听不到的。小梅还爱唱歌,她有个手抄的歌本,里面全是流行歌曲。她常有事没事的对着歌本认真地唱,尽管调走得厉害,但看着她那么热情地歌唱生活,谁也不忍心说难听,只是鼓励她好好唱。
爱美是姑娘的天性,小梅更是不例外,第一个月的工资到手,她就隔三岔五上街消费,一会儿换个发卡,一会儿多件新衣,当然,她都是拣便宜的买,但便宜东西总是不经用的,因此老见她买新东西,也老见她修修补补。第一年结束的时候,她还真攒了一笔钱,她高兴地说,可以拿自己的工资给爷爷奶奶买衣服了,那种由衷的喜悦洋溢在她充满朝气的脸上,很是感染人。
十七岁的年龄是如鲜花般盛开的年龄,也是最经不起外界诱惑的年龄。她跟我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她将来干什么,她不掩饰对城市生活的羡慕,她常指着我家旁边正在耸起的高楼感慨,要是能住在那里面就好了。她说她的理想是能有份清闲的工作,可她哪里知道,现在哪儿有什么清闲的工作?连知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杨澜都感叹说,辛辛苦苦过舒服日子,舒舒服服过辛苦日子。这,应该是适合大多数社会人的,想清闲又想舒服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城市适应了一年的小梅,现在已知道减肥,知道怎样使用口红、指甲油了。于是每顿饭她都只盛一口,然后拼命喝水,我们劝她多吃饭,她总说饱了,不饿。其实每天下午她都忍不住在外面买零食填饥。每次带孩子出去,她都要收拾半天,头发,脸,手每个细节都不马虎。人是漂亮了,但就是不太像十几岁的姑娘。她还一度迷上了随身听,于是不管做什么事,耳朵里都塞着耳机,不过与耳机相连的不是Walkman,而是在自由市场买的小收音机。
后来又一次,她样子特慎重特认真地问我,将来能给她找个什么工作?我告诉她,你还是先把现在的事干好吧。我不是推诿也不是找托词,这社会变化太快,我怎可确定一定能给她一个初中还未毕业的小姑娘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呢?从她平时的言谈里我约略知道一些她的想法,做家政,嫌累;进工厂,不愿意;她的理想是当文秘坐办公室,可她的能力……我实在很为难,其实社会并不是没有给他们这群人留下生存空间。只是她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而不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也许是我的回答未能让她满意,小梅显得心事重重,我有意识逗她开心,也无济于事。终于有一天,她让我把工资给她,她想买个手机。我很意外,手机对于一个保姆重要吗?再说她的工资又怎么供得起一个手机的开销呢?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还是执意要买,无奈,我尊重她的选择。
她想拥有手机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于是在不时响起的铃声里,我看到了一个正在长大的小梅,一个还很幼稚的小梅。过了几天,她说她年后不想来了,她不想做保姆了。这,在她提出买手机的那一刻我就预感到了。好歹和她相处了将近两年,说到离开,我真还有点不舍,我和她谈心,问她将来如何打算?她一会儿说要和姐姐一起南下打工,一会儿说留在县城开爿店把爷爷奶奶接进城,一会儿又说不知道,还没有想好。我知道最后一句是她心里话,其实她哪一句又何尝不是真心话!我知道,她心里何时曾踏实地有过一个目标!这是她个人的特点,还是她这类人的特点?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兼而有之。总之,他们有太多的梦想,尽管有些不切实际,好在他们年轻,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实践。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好运吧,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