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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贾士贞问,县委组织部为什么不过问。华义彬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贾士贞才想到华义彬为什么吞吞吐吐,胆战心惊。想到上午铁书记振振有词,侃侃而谈,还真的差点把他给忽悠住了。现在有些干部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忽悠领导的本领。

  贾士贞对铁书记和这个选举乡长都有些似信非信。又找了那个落选乡长和乡政府的一些同志,证实了华义彬所言。

  当然,这个做法已经超越了他这次考察干部的范围,然而,他却进一步掌握了在社会转型时期,基层干部人事制度上存在的一些问题。

  吃晚饭时,贾士贞破例喝了几杯酒,却不和党委书记和那位落选的乡长喝酒,而连连敬了华义彬三杯酒,并且杯杯喝干了,弄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晚上回到宾馆也只有八点钟,高嘉正候在大厅,见了贾处长就迎上去。来到客房,贾士贞一开门,地上有一封信,他随手拿起来。大略一看,正是写给他的信,不过下面却没有落款,在这一瞬间,高嘉也看到了这封信。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贾士贞随手把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装进口袋里,佯作无事的样子。于明、李晓峰过来了,贾士贞说:“你们打牌吧,我洗个澡。”说着就进了里间的卧室,关上门,取出这封信。他坐在床上,打开台灯,这是一封用印蓝纸复写的人民来信,信封上写着“莫由省委组织部贾处长亲启”。贾士贞轻轻拆开信封,抽出信纸,见是反映高嘉的受贿问题,但却没有任何具体事实的人民来信。信的内容文理通顺,字迹也很端正,落款是“一个善良的群众”。贾士贞没有马上洗澡,转身又出了卧室。见高、唐、于、李四人已经坐下拿牌,贾士贞瞥了一眼高嘉,觉得他的表情不像前两天,始终是满面春风,此刻少了几分快乐,多了几分忧郁。

  高嘉抬起头,笑着对贾士贞说:“贾处长,你来吧!”

  贾士贞朝他看看,那笑有几分勉强和尴尬。贾士贞摆摆手说:“你们玩吧!我浑身臭汗,先洗个澡。”但他却站在那里未动。贾士贞看着高嘉手里的牌,高嘉总是出错牌,总是“吃苍蝇”,总是输。

  贾士贞洗完澡,并没有马上出来,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再次走出来,大家都让他打牌,他说:“不打了吧,休息好不好?”

  李晓峰收了牌,彼此握手而别。

  高嘉似乎有些犹豫之态,贾士贞佯装不知只把大家送至门口。高嘉也就只好惶惶地离开了。

  躺到床上,贾士贞心乱如麻。从这次到陵江来开始向前回忆,他觉得组织部门考察干部太有些程式化了,上面定好圈子,下面画好线,考察干部的人只依此行事就好。群众只看到组织部多威风,谁知道这里也只是表面文章、文字游戏,自己不能主张出一张牌。组织部的工作真的太微妙了,王学西因为有了仝世举当上了副厅、正厅,而他表哥胡耀先不也是因为他当上了副县长吗?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在陈圩乡门口,群众义愤填膺的情绪和华义彬,还有那个落选乡长。随着他职务的升迁,权力的增大,又会有多少人因他而被提拔呢?什么是组织?组织说到底最后就是一个人!这个人和张三搭上线了,张三就官运亨通,和李四密切了,李四就前途无量。究其本质,还是体制问题。在现行的干部管理体制下,叫任何一个人来从事这项工作,都必然会出现这样的片面性和局限性。要克服在干部问题上个人权力的作用,就要从根本上解决体制问题,要有切实可行的监督机制,才能防止个人说了算。

  夜已经很深了,贾士贞收住自己茫茫的思绪,竭力让大脑平静下来。

  早饭之后,贾士贞说今天想听听县直机关一些部委办局的负责人的意见。第一个来谈话的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就是高嘉说的那位年龄偏大的主任。贾士贞一看,此人恐怕已经五十多岁,也许那是高嘉的真心话,但后半句就显得水分太大了。贾士贞也不想问他的姓名,只想听听他的意见。这位主任显得十分沉稳,句句话都恰到好处,既不损害任何人,也不突出某领导,理论多,实际少,宏观多,微观少。更是闭口不谈具体事例。这大概就是他多年来在县委领导身边得出的经验,否则也不可能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干到今天!

  谈话难以深入,人人都是一套放到桌面的套话,这也难怪,人家大权在握,谁敢冒着身家性命去玩!那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毕竟太少了。

  下午,贾士贞说自己要看材料,让于明和李晓峰与那些部委办局的负责人谈话。他不想听那些大同小异的套话了,说是看材料,实际上是在卧室里考虑问题。来陵江县才三四天,说什么也要蹲一个星期,不然怕领导说他太草率了。突然他又想到华义彬的事,这样一个年轻干部,又有群众基础,确是一个难得的基层干部,却没有一个很好的工作环境,贾士贞心中自有些愤愤不平,但又想,这又不是自己管的范围,不觉有些犹豫和矛盾。于是开了门,把李晓峰叫进卧室。

  贾士贞给他倒了一杯水,两人点着烟,贾士贞说:“晓峰,你知道陈圩乡前两年县委安排的乡长落选了,而参选的副乡长当选乡长的事吗?”

  李晓峰说:“听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贾士贞摇摇头说:“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昨天在陈圩乡,听说这个情况,那个落选的乡长现在是乡党委副书记,过去的分工没调整,而他和乡党委书记关系又不一般,选举的乡长也就成了摆设了。”

  “这情况倒是不清楚,既是这种情况,县委组织部有责任哪!我来找唐部长谈谈。”

  贾士贞沉思一会儿说:“晓峰科长!”贾士贞这一说就显得他们俩的关系顿时亲近了不少,李晓峰望着贾士贞,脸上始终露着笑意。“这个乡长叫华义彬,农学院毕业,有群众基础,应该大胆地培养才是。现在的干部风气越来越坏,要么靠人,靠关系,要么……”他想说“要么靠钱”,可他觉得他这样说不妥当,就收住了话题。

  李晓峰自然明白贾士贞的意思,说:“贾处长,我们都是组织部门搞干部工作的,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理论上讲得好听,干部‘四化’标准,但都是理论上说说,实际上还不是谁有权谁就说了算的,没有关系,再好的人才,也不可能有人推荐。干部的推荐、使用已成了个人好恶、讨好、拉帮结派的最好手段。省里我不知道,地区、县里这种情况在所难免。”

  贾士贞说:“所以,”他没有对李晓峰的话加任何评论,“我想,像华义彬这样的干部,也要给他机会,这样干部如果提到县委副书记、副县长的位置上,他一定会比那些人干得更好。你说呢?”

  李晓峰先是有些震惊,后来也就平静了,笑笑说:“那自然,贾处长,在乡党委书记、乡镇长、县部委办局主要负责人位置上,像华义彬这样的干部肯定多得很,但是符合县委书记口味的,或者说县委书记真心实意推荐的能有几个!我说一个事给你听听:我们地区下面有个县,有一个乡党委书记,工作一般,能力一般,无论从什么角度,县里提拔副县级干部肯定是轮不到他的。说来也怪,那年省里下来的扶贫工作队,工作队副队长、省某厅局的领导恰和那个乡党委书记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没过多久,这位副队长便向县委推荐那个乡党委书记任副县长。县委书记先是一愣,立马说,我们县委也是这样考虑的,县委书记就拉着那个工作队副队长到地委组织部找部长,那个乡党委书记不久就当上副县长了。”

  贾士贞点着头,不停地吸着烟,过了半天,他说:“晓峰,不管其他人,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体制就这样子,岂是你我改变得了的?不过,华义彬的事,我们俩要管!”他说话的口气认真而严肃,随后抬头看看李晓峰。

  李晓峰笑笑,说:“贾处长,这有什么难的,省委组织部地县干部处处长要推荐一个副县级干部,这实在是太小一件事,莫说一个,十个也没问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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