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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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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安拉!宽恕我们这些人,活着的和死去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啊,安拉!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活在伊斯兰之中;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啊,安拉!不要为着他的报偿而剥夺我们,并且不要在他之后,把我们做实验(摘自《穆斯林的葬礼》)! 张国昌的灵魂被超度了,他是从主那里来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主的身边,但愿他不是一个游魂。 张国昌死后不久,李国藩也死了,他是死于肝癌。李国藩死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私下里还去了一些领导为他送行,尽管他被判了死缓,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人说,害人先害己,李国藩害张国昌遭了报应;也有人说,张国昌不去澳门豪赌谁也害不了他。我看着他们争斗了两年多,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死。 我一直试图总结点经验教训,在致命的漩涡中如何才能自拔。最后我发现,市长身边的秘书不过是政治漩涡中的一条小鱼,连哭都是无人察觉的,因为鱼在水里,即使哭也是无人能看到的。 但是生活是水,水终于发现了鱼的眼泪。因为鱼不仅在水的心里,而且眼泪是咸的,水是淡的,眼泪增加了水的咸度。其实领导也是鱼,只不过比秘书这条小鱼大一些,是鱼就难免被卷入致命的漩涡。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 2、辞职 我辞职了,我不想再成为市长秘书,那种听领导念自己写的材料,还得扮认真状做笔记的小人物,无聊透顶。当然,做出这种抉择是痛苦的。这其实是一个心境炼狱的过程。 过去,张国昌任东州市常务副市长时,经常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听起来我像是他的私人财产。 现在我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我谁的人也不是。这个认识越来越透彻,能有这种认识得益于我一直是一个精神上独立的人,我懂得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我还有许多新的生路,我突然想到鲁迅先生在《伤逝》中的一段话: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着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 我其实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跨出这一步时是清醒的。“但是,这却更空虚于新的生路,现在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去那一步。” 张国昌的注射死是在春天进行的。李国藩的死也是在春天。死神选择春天接纳他们,大概是希望他们的灵魂再生。灵魂真的能再生吗? 市政府办公厅通知我去清理办公室。我和张国昌的办公室是分里外间的。办公室被封条封了两年多,打开房门时,满屋子的灰尘遮挡着光线,让人感到光线是混浊的,尘埃却是清晰的。花早已干枯了,在混浊的光线中仍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仿佛在像我证明它是坚强的。饮水机里还有些剩水,犹如眼睛凝视着我身后的两个人。市纪委的两个处长警觉地看着我收拾东西,两大编织袋的书,还能有什么呢? 综合二处处长林大勇特意来看了我。我们共同为张国昌服务了多年。这是一个精明强干、颇有城府,又为人仗义的男人,政治前途受益于老母亲。 林大勇的老母亲原是省委组织部老部长,虽然退休多年,但德高望重,据说省长高远当年荣升东州市委书记,就是其母亲亲自考核的。 林大勇虽然深得张国昌的赏识,但由于对张国昌早有警觉,却没有被案子刮着一点。不久便荣升了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我彻底离开了市政府办公厅。 张国昌的妻子孟丽华因行贿受贿罪被判了二十年。他们的儿子住在了张国昌的老岳母那儿,我去看过几次。 当时,张国昌的老岳母对我说:“雷默,你是不知道,丽华入狱之初,精神状态极差,半夜常常以泪洗面。张国昌死后,她更是万念俱灰。我真担心她挺不过这一关啊!”老人家七十多岁了,我望着她苍老而坚强的面容,一脸的无奈。 张国昌和孟丽华的感情是深厚的,尽管张国昌在位时吃喝嫖赌、花天酒地,但是他私下里还是跟我说起过与妻子的感情。 在我看来,张国昌欠妻子的太多了,下辈子他都还不完。不过我感到张国昌下辈子还是准备还的,因为临刑前他把妻子的一缕头发放在了贴胸的口袋里。 “丽华,我走了,不要沉溺在往事之中,要勇敢地活下去。快分手了,我想看看你的笑容。” 孟丽华是含着泪,面带笑容与张国昌诀别的。张国昌知足了,而孟丽华却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我知道孟丽华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一定会挺过来的,她为了儿子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应该说,东州市市长李国藩就是被这个女人告倒的,为此她也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不然案子不会挖得这么深。 有人说,李国藩毕竟不是曾国藩,没有自己的《挺经》。其实,李国藩是上了小人的当,点了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在法庭上,律师的辩词很精彩。他们说,李国藩贪赃不枉法,合情不合法,多是受贿而非索贿,多是酬谢型而非收买贿赂型的,多是事后收而非事先约定,多是不违背职务的行为而非违背职务、违法生财使国家受损失的行为。 我听了这些辩词总有一种强奸未遂的味道。殊不知强奸一次叫强奸,强奸多次叫同居。李国藩是幸运的,他贪了两千多万只判了个死缓,这一点让张国昌地下有知肯定叫冤。 市政府办公厅里的人大多惋惜地说,雷默这小子真傻,怎么就辞职了呢?!也有幸灾乐祸的,说,我看他就不是好得瑟。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雷默就是辞职了。这就是我的性格,宝刀不锋,宁愿折断。 这些年在官场混得太委屈了,哈腰成了习惯便驼了背。用性格的一面压抑另一面,阴气太盛,直到张国昌死也没让他看看我的阳刚之气。 还是案发前,我私下戳穿他在澳门豪赌之后,他才发现身边跟随多年的这个秘书不是天生驼背而是哈着腰的,冷不丁儿地他可以把腰直起来。可惜我的腰直得太晚了,否则张国昌不至于一命呜呼。 其实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两面性,有阴的一面,就有显的一面;有静的一面,就有躁的一面;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就有性暴如火的一面;有功利的一面,就有淡泊的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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