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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公司的面积也就有六七十平米,前店是卖服装的,都是楚楚自己设计的服装,后店是打板车间和仓房,楚楚的办公室摆了一张老板台,占去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后店乱得很,还有些脏。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感觉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而是一个手工作坊。我心里很失望。

  “楚总,我的行李放在哪儿呀?”我心里有些失望地问。

  “放在我办公室吧。”楚楚满不在乎地说。

  “我住哪儿呀?”

  “老白说,你就住在我办公室,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支张折叠床。”

  “有水吗?洗手间在哪儿?”

  “没有水,上厕所出门左拐五十米处有公厕。”

  我是不怕吃苦的,可是这里连刷牙洗脸的最起码生存条件都没有,更没有迎接总经理的热情。我心里很不自在。起码眼前的这个楚楚没有我想象的好,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雷先生,走吧,我们先去吃饭。”楚楚催促道。

  我和她过了马路,她的车停在公司对面,这是一辆新买的帕萨特。

  “雷先生,会开车吗?”楚楚不经意地问。

  “会,但是北京的路不熟。”

  我们俩上了车,看得出她开车是个新手。大约开了二十分钟,来到一家海鲜大酒店,我也没心思看酒店的名字,心里乱得很。我们刚下车,就从酒店走出一位儒雅的男士。

  “这是我们公司的投资人、副董事长赵先生。”楚楚介绍说。

  赵先生很客气地跟我握手。这时,开过来一辆桑塔纳2000型轿车,从车上下来的正是白鸿儒和夫人。

  “白社长、何大姐。”我连忙上前打招呼。

  白鸿儒“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大堂。

  “以后不要叫我何大姐,叫我何老师。”何大姐小声对我说。

  “为什么?”我有些不满地问。

  “不为什么。”何夫人严肃地说。

  我对白鸿儒在东州和在北京判若两人耿耿于怀,我心想,还没怎么样就跟我摆老板派头了,时间长了还得了啦。我辞职无非是想图个自由自在,若要委曲求全也不会在你的门下,现在仍然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的处长哩。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随他们走进包房。

  白鸿儒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问服务小姐,结账用支票行不?我心想,怎么吃顿饭结账还用支票呢?吃了成千上万顿饭,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席间,白鸿儒高谈阔论很少提及我,眼神盯着楚楚继续阐述他对《红与黑》的理解。在他眼里,楚楚好像是木尔侯爵的女儿玛特尔。

  “于连不甘心现状,一心想成为上流社会的人物的精神是可嘉的。”老白点上一支烟说,“这种不达目标不罢休的勇气还是应该肯定的。只有不甘平凡的人,才想着去改变,就像攀登山峰一样,如果你站在山脚观望,是永远也看不到山顶的风光的。”

  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我认为一个人想出人头地本身没有错,关键是看你采用什么手段和途径。从这一点上说,“红”可以象征于连追求人生的意义,“黑”就代表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自己利益而拼命奔波,却不理解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其实,于连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不过,我不会成为于连,我必须成为我自己。尽管我和于连都有拿破仑式的野心。

  席间,楚楚不断地谩骂前任总经理半年之内如何糟蹋了她二百多万,临走时还骗她六万多块。

  “我是无意再选总经理的。不过,白社长介绍的人,一定错不了。”楚楚言不由衷地说。这话让我听得心里发酸,我明白了为什么从下飞机到现在受楚楚冷落的原因。原来人家本无意用总经理,是白社长的面子强加于她的。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楚楚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我心想,不管我在不在公司做,我都要让她知道我的分量。我不能因为一份工作而失去尊严。人的尊严是一种高度和重量,再不起眼的人有了这种重量,也能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面对不义之财不馋不贪,面对不公之事不忍不避,尊严是一个人支撑信仰与生命的骨架。我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自己。

  “楚总,恕我直言,”我从容地说,“我觉得你的服装公司不能称其为公司,我的第一印象是连起码的管理都没有,你作为公司董事长二百多万花在哪儿了都说不清楚,而且是短短的半年,这说明公司的财务状况非常糟糕,连起码的财务制度都没有,这对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是很危险的。”

  楚楚被我说到了痛处,“我本来对管理公司就没兴趣,我的兴趣在服装设计上。”她解释说。

  “你的兴趣只在中式服装设计上,坚持特色是好事,但固守就会落后。经济全球化要求服装走向世界,但同时世界各国的服装也向中国涌来,融合是必然的,因此,可以坚持但不能固守。”我不客气地说。

  赵老板对我的观点非常赞赏,半年之内被糟蹋的二百多万就是他投资的。他在北京有三家大型酒楼。

  “我最近正在北京大学进修,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想在理论上总结总结自己,拔拔高,这一听课不要紧,对过去的投资方式能成功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过是钻空子的暴发户行为,今天再这么干非砸进去不可。市场经济越来越规范了,不按规则办事准吃亏。”赵老板感慨地说。

  我心想,赵老板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会让楚楚公司糟蹋二百多万?而且席间赵老板对楚楚一再表示:“这二百多万就算打水漂儿了,不要了,今后我也不再投了,所以这个副董事长的头衔也该摘了。”

  赵老板都要撤,我能撑起这个破烂摊子吗?白鸿儒和楚楚是什么关系?赵老板和楚楚仅仅是合作关系吗?我心里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

  “楚楚,雷先生的住处安排好了吗?”赵老板关切地问。

  “就在我的办公室。”楚楚无所谓地说。

  “那怎么行!开玩笑呢!这可是公司的总经理呀!”赵老板一听就急了。

  “能洗脸刷牙吗?”何大姐小声问楚楚。

  “不能,没有自来水。”楚楚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说,连上厕所都是问题了?”何大姐又问。

  “公司外面有厕所。”

  这时,白鸿儒觉得很尴尬,他心里清楚,这个没念过几天书的小女人看上去就像念过大书的书呆子,看来她什么也没准备。我心想,白鸿儒一定觉察出我心寒了。而此时的我正在犹豫是留还是走。

  “白社长,我已经拿定主意,明天就回东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坐在白鸿儒身边小声说。

  “为什么?”老白很吃惊地问。

  “这儿不适合我!”我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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