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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
卷第三百九 神十九 蒋琛 张遵言 蒋琛 霅人蒋琛,精熟二经,常教授于乡里。每秋冬,于霅溪太湖中流,设网罟以给食,常获 巨龟,以其质状殊异,乃顾而言曰:“虽入余且之网。俾免刳肠之患。既在四灵之列,得无 愧于鄙叟乎?”乃释之。龟及中流,凡返顾六七。后岁余,一夕风雨晦冥。闻波间汹汹声, 则前之龟扣舷人立而言曰:“今夕太湖霅溪松江神境会,川渎诸长,亦闻应召。开筵解榻, 密迩渔舟。以足下淹滞此地,持网且久,纤鳞细介,苦于数网。脱祸之辈,常怀怨心。恐水 族乘便,得肆胸臆。昔日恩遇,常贮悫诚,由斯而来,冀答万一。能退咫尺以远害乎?”琛 曰:“诺。”遂于安流中,缆舟以伺焉。未顷,有龟鼍鱼鳖,不可胜计,周匝二里余,蹙波 为城,遏浪为地。开三门,垣通衢,异怪千余。皆人质螭首,执戈戟,列行伍,守卫如有所 待。续有蛟蜃数十,东西驰来,乃吁气为楼台,为琼宫珠殿,为歌筵舞席,为座裀褥,顷刻 毕备。其尊田径罍器皿玩用之物,皆非人世所有。又有神鱼数百,吐火珠,引甲士百余辈, 拥青衣黑冠者,由霅溪南津而出。复见水兽术亦数百,衔耀,引铁骑二百余,拥朱衣赤冠 者,自太湖中流而来。至城门,下马交拜,溪神曰:“一不展觌,五纪于兹虽鱼雁不绝,而 笑言久旷。勤企盛德,衷肠惄然。”湖神曰:“我心亦知此。”揖让次,有老蛟前唱曰: “安流王上马。”于是二神之候焉。则有衣虎豹之衣,朱其额,青其足,执蜡炬,引旌旗戈 甲之卒,凡千余,拥紫衣朱冠者,自松江西派而至。二神迎于门,设礼甚谨,叙暄凉竟。江 神曰:“此去有将为宰执者北渡,而神貌未扬,行李甚艰。恐神不(不字原空缺,据陈校本 补。)识不知,事须帖屏翳收风,冯夷息浪。斯亦上帝素命,礼宜躬亲。候(明钞本作后) 吾子清尘,得免举罚否。然窃于水滨拉得范相国来,足以补其尤矣。”乃有披褐者,仗剑而 前,溪湖神曰:“钦奉实久。”范君曰:“凉德韦泯,吴人怀恩,立祠于江濆,春秋设薄 祀。为村醪所困,遂为江公驱来。唐突盛宴,益增惭慄。”于是揖让入门。既即席。则有老 蛟前唱曰:“湘王去城二里,俄闻軿阗车马声。”则有绿衣玄冠者,气貌甚伟,驱殿亦百 余。既升阶,与三神相见。曰:“适辄与汨罗屈副使俱来。”乃有服饰与容貌惨悴者,伛偻 而进。方即席,范相笑谓屈原曰:“被放逐之臣负波涛之困,谗痕谤迹骨销未灭,何惨面 目,更猎其杯盘?”屈原曰(屈原曰三字原缺。据明抄本、陈校本补。):“湘江之孤魂, 鱼腹之余肉,焉敢将喉舌酬对相国乎?然无闻穿七札之箭,不射笼中之鸟;刜洪锺之剑;不 剐几上之肉。且足下亡吴霸越,功成身退,逍遥于五湖之上,辉焕于万古之后。故鄙夫窃仰 重德盛名,不敢以常意奉待。何今日戏谑于绮席,恃意气于放臣?则何异射病鸟于笼中,剐 腐肉于几上?窃于君子惜金镞与利刃也。”于是湘神动色,命酒罚范君。君将饮,有女乐数 十辈,皆执所习于舞筵。有俳优扬言曰:“皤皤美女,喝《公无渡河歌》。”其词曰:“浊 波扬扬兮凝晓雾,公无渡河兮公竟渡。风号水激兮呼不闻,捉衣看入兮中流去。流排衣兮随 步没,沈尸深入兮蛟螭窟。蛟螭尽醉兮君血干,推出黄沙兮泛君骨。当时君死兮妾何适,遂 就波澜兮合魂魄。愿持精卫衔石心,穷取(取字原空缺,据陈校本改。)河源塞泉脉。”歌 竟,俳优复扬言:“谢秋娘舞(舞字原缺,据陈校本补。)《采桑曲》。”凡十余迭,曲韵 哀怨。舞未竟,外有宣言:“申徒先生从河上来,徐处士与鸱夷君自海滨至。”乃随导而 入。江溪湘湖,礼接甚厚。屈大夫曰:“子非蹈瓮抱石扶眼之徒与?”对曰:“然。”屈 曰:“余得朋矣。”于是朱弦雅张,清管徐奏。酌瑶觥,飞玉觞。陆海珍味,靡不臻极。舞 竟,俳优又扬言:“曹娥喝喝《怨江波》。”凡五叠,琛所记者唯三。其词曰:“悲风淅淅 兮波绵绵,芦花万里兮凝苍烟。虬螭窟宅兮渊且玄,排波叠浪兮沈我天。所复不全兮身宁 全,溢眸恨血兮往涟涟。誓将柔荑扶锯牙之啄,空水府而藏其腥涎。青娥翠黛兮沉江壖,碧 云斜月兮空婵娟。吞声饮恨兮语无力,徒扬哀怨兮登歌筵。”歌竟,四座为之惨容。江神把 酒,太湖神起舞作歌曰:“白露溥兮西风高,碧波万里兮翻洪涛。莫言天下至柔者,载舟复 舟皆我曹。”江神倾杯,起舞作歌曰:“君不见,夜来渡口拥千艘,中载万姓之脂膏。当楼 船泛泛于叠流,恨珠贝又轻于鸿毛。又不见,潮来津亭维一舠,中有一士青其袍。赴宰邑之 良日,任波吼而风号。是知溺名溺利者,不免为水府之腥臊。”湘王持杯,霅溪神歌曰: “山势萦回水脉分,水光山色翠连云。四时尽入诗人咏,役杀吴兴柳使君。”酒至溪神,湘 王歌曰:“渺渺烟波接九嶷,几人经此泣江篱。年年绿水青山色,不改重华南狩时。”于是 范相国献境会夜宴诗曰:“浪阔波澄秋气凉,沈沈水殿夜初长。自怜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 百谷王。香袅碧云飘风席,觥飞白玉滟椒浆。酒酣独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乡。”徐衍处 士献《境会夜宴并简范诗》曰:“珠光龙耀火燑燑,夜接朝云宴渚宫。凤管清吹凄极浦,朱 弦闲奏冷秋空。论心幸遇同归友,揣分惭无辅佐功。云雨各飞真境后,不堪波上起悲风。” 屈大夫左持杯,右击盘。朗朗作歌曰:“凤骞骞以降瑞兮,患山鸡之杂飞。玉温温以呈器 兮。国碱砆之争辉。当候门之四辟兮,瑾嘉谟之重扉。既瑞器而无庸兮,宜昏暗之相微。徒 刳石以为舟兮,顾沿流而志违。将刻木而作羽兮,与超腾之理非。矜孑孑于空阔(阔字原空 缺。据明抄本、陈校本补。)兮,靡群援之可依。血淋淋而滂流兮,顾江鱼之腹而将归。西 风萧萧兮湘水悠悠,白芷芳歇兮江篱秋。日晼晼兮川云牧,棹回起兮悲风幽。羁魂汨没兮, 我名永浮。碧波虽涸兮,厥誉长流。向使甘言顺行于曩昔,岂今日居君王之座头。是知贪名 徇禄而随世磨灭者,虽正寝而(而原作之,据明抄本改。)死兮,无得与吾俦。当鼎足之嘉 会兮,获周旋于君侯。雕盘玉豆兮罗珍羞,金卮琼斝兮方献酬。敢写心兮歌一曲,无诮余持 杯以淹流。”申屠先生献《境会夜宴诗》曰:“行殿秋未晚,水宫风初凉。谁言此中夜,得 接朝宗行。灵鼍振冬冬,神龙耀煌煌。红楼压波起,翠幄连云张。玉箫冷吟秋,瑶瑟清含 商。贤臻江湖叟,贵列川渎王。谅予衰俗人,无能振穨纲。分辞昏乱世,乐寐蛟螭乡。栖迟 幽岛间,几见波成桑。尔来尽流俗,难与倾壶觞。今日登华筵,稍觉神扬扬。方欢沧浪侣, 邃恐白日光。海人瑞锦前,岂敢言文章。聊歌灵境会,此会诚难忘。”鸱夷君衔杯作歌曰: “云集大野兮血波汹汹,玄黄交战兮吴无全垄。既霸业之将坠,宜嘉谟之不从。国步颠蹶 兮,吾道遘凶。处鸱夷之大困,入渊泉之九重。上帝愍余之非辜兮,俾大江鼓怒其冤踪。所 以鞭浪山而疾驱波岳,亦粗足展余拂郁之心胸。当灵境之良宴兮,谬尊俎之相容。击箫鼓兮 撞歌钟,吴讴赵舞兮欢未极。遽军城晓鼓之冬冬,愿保上善之柔德,何行乐之地兮难相 逢。”歌终,毚郡城楼早鼓绝,洞庭山寺晨钟鸣。而飘风勃兴,玄云四起,波间车马音犹合 沓。顷之,无所见。曙色既分,巨龟复延首于中流。顾眄琛而去。(出《集异记》,明钞本 作出《篡异记》) 湖南簨县人蒋琛,精通诗经书经,曾经在乡间教书。每到秋冬之际,就在霅溪或太湖中 张网打鱼。有一次,他捕到一只大龟,看这大龟长得很特殊,就看着它说,“虽然你进了我 的渔网,但我免了你被烹煮开膛之苦,就放了你吧。都说龟是四灵之一,你这个大龟能对我 这个穷老头有点什么报答吗?”大龟游向湖去时,不时回头看了六七次。一年多后,有一天 湖面上风雨大作,湖中波涛汹涌。只见那只大龟伏在蒋琛的船边,象人似的站着说,“今晚 太湖神、霅溪神和松江神聚会,很多江神河神也被请前来参加。到时他们要饮酒作乐,怕会 贴近你的鱼船。你老长年在这里打渔,捕了不少鱼鳖虾蟹。就是那些从你网中逃脱的,也对 你很怨恨。这次他们大聚会时会乘机报复你以发泄对你的仇怨。过去你放我生还,我十分感 恩,所以特来通知你,以报恩于万一。希望你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以免受到伤害。”蒋琛 感谢地说,“我知道了。”就把船停在一个僻静的湾子里,把船系好等着看。不一会儿,就 见到成千上万的鱼鳖虾蟹等涌出水面,在水面二里宽的范围内,它们兴起波浪,波浪就变成 了城,弄平了水面成了土地。城有三个门,城里有宽阔的街道。有成千的水族,都长着人的 身子和龙头,手持刀枪,整整齐齐地列着队,象在等侍什么。接着又有几十个蛟龙和大蛤 蜊,从东方游来。它们吐出的气立刻变出了楼台宫殿,还变出了歌舞宴席、座椅褥垫,这些 都只在片刻间准备好了。宫殿里的陈设和用品都是人间所没有的。又有几百个神鱼吐着火 珠,引导着一百多士兵,簇拥着一黑衣黑帽的大王,从霅溪的南河口涌了过来。又见几百个 水霅嘴里叼着闪耀的灯引导着二百多骑士,拥着一位红衣红帽的大王,从太湖中流赶来。他 们到了城门口,两个大王下马见礼。溪神说,“咱们分别转眼五百年了,虽然常常通信,却 不能直接见面,使我能亲受指教,心里常感空旷寂寞。”湖神说,“我的心中也和你一样 啊!”两个人又一次作揖谦让才进了城门。这时只听一个老蛟在远处喊报,“安流王已经上 马了!”于是溪、湖二神恭敬地站着等候。这时就见一个神人穿着虎豹皮衣,额头赤红双脚 乌黑,手里举着火把,引导着几千旌旗仪仗和士兵,拥着一位紫衣红帽的大王,从松江西面 来到城前。溪神和湖神在城门口十分恭敬地迎接,礼仪十分周到。问过了安康后,松江神 说,“也有一位将要当宰相的要经过这里向北去。这位宰相长相很平常,也没带更多的侍从 仪仗,怕各位神仙不认识他,还望诸位多多关照,不要兴波作浪,让他借道平安地赶路。其 实这位宰相也是奉上天之命去办事,按理说我应该护送他,但我想各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不 会因没有我护送而难为他吧。这次我在江边把范蠡相国硬拉来参加咱们的聚会,就算是补偿 我的失礼吧。”这时就有一个身披斗篷手执宝剑的人走上前来。溪湖神说,“对范相国我是 钦佩很久了。”范蠡说,“我由于生前为官有德,江南人感恩,为我在江边立了祠,经常以 酒肉供奉我,我今天喝醉了,被松江神拉来了。以我的身份能参加这样高贵的聚会,实在既 惶恐又荣幸。”于是六神一起入席就坐。这时又听见老蛟在远处喊道,“湘水神离城还有二 里远了!”不一会就听见车声隆隆,一位绿衣黑帽的人,带着几百随从,气宇轩昂地走进来 了。进了宫殿,和三个神至相施礼后说,“我是和汨罗江屈副使一同来的。”只见衣服破旧 面容憔悴的屈原躬着身子走进来。刚入席。范相国就嘲笑屈原说,“你这个当初被朝廷放逐 的官儿,在水里呆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当年被诬陷的那些事还没洗净,才这么悲愁吗?”说 着还把屈原面前的杯盘抢了过来。屈原说,“我一个湘江的孤魂,被鱼虾吃剩下的身子,怎 敢和你这高贵的相国争辩呢?然而你难道没听说过,能穿透七层竹板的箭,不射笼中的小 鸟,能劈开大钟的剑,不会用来切桌上的肉。范相国你生前灭了吴国使越国成了霸主,功成 身退,活着时逍遥在江湖上,死后万世传颂。我素来敬仰你范蠡的功德和盛名,从来不敢有 一点不敬,今天你却在这样隆重的宴会上当众嘲笑我这个被诬陷放逐的人,这和用利箭射笼 中的病鸟,用宝剑切桌上的烂肉,有什么不同?我真替你可惜你那利箭和快刀啊!”一番话 说得湘神也感动了,就命罚范蠡喝酒。范相国刚要喝酒,几十个舞女就开始献歌舞为宴会助 兴。这时有一位艺人大声报告说,“现在请一位最美的女子唱歌!”于是一位美女唱起了 《公无渡河歌》。歌中唱道,“浊波扬扬兮凝晓雾,公无渡河兮公竟渡。风号水激兮呼不 闻,捉衣看入兮中流去。浪排衣兮随步没,沉尸深入兮蛟螭窟。蛟螭尽醉兮君血干。推出黄 沙兮泛君骨。当时君死兮妾何适,遂就波澜兮合魂魄。愿持精卫衔石心,穷取河源塞泉 脉。”歌毕,艺人又报说,“现在请谢秋娘舞采桑曲。”谢秋娘伴着《采桑曲》翩然起舞, 曲子反复了十余次,音乐十分哀怨。舞还没完,外面又有人报说申徒先生从河上来,徐处士 与鸱夷君从海上来了。他们被引进宫殿,江、溪、湘、湖四神对这三位礼遇十分优厚。屈原 说,“你们就是为了忠于国家被奸臣陷害而屈死的那三位名臣吧?”三人回答说是。屈原 说,“我终于今天有了知音朋友了。”这时乐队奏起了笙管笛箫和大琴,宴会上珏杯闪光, 山珍海味不断地呈送上来,好大的排场。谢秋娘舞完后,艺人又报,“现在由曹娥唱《怨江 波》!于是曹娥就在宴前唱了起来。《怨江波》共有五段,蒋琛只记下了三段。歌词是, “悲风淅淅兮波绵绵,芦花万里兮凝苍烟。虬螭窟宅兮渊且玄,排波迭浪兮沈我天。所复不 全兮身宁全,溢眸恨血兮往涟涟。誓将柔荑扶锯牙之啄,空水府而藏其腥涎。青娥翠黛兮沉 江壖,碧云斜月兮空婵娟。吞声饮恨兮语无力,徒扬哀怨兮登歌宴。”曹娥唱完,座上的人 们都很哀伤。这时江神举酒,请太湖神起来边歌边舞,唱道,“白露溥兮西风高,碧波万里 兮翻洪涛。莫言天下至柔者,载舟复舟皆我曹。”这时江神干了一杯,也载歌载舞地唱道, “君不见,夜来渡口拥千艘。中载万姓之脂膏。当楼船泛泛于叠浪,恨珠贝又轻于鸿毛。又 不见,潮来津亭维一舠,中有一士青其袍。赴宰邑之良日,任波吼而风号。是知溺名溺利 者,不免为水府之腥臊。”接着湘王持杯请霅溪神歌唱道,“山势萦回水脉分,水光山色翠 连云。四时尽入诗人咏,役杀吴兴柳使君。”酒令传到溪神,湘王歌唱道,“渺渺烟波接九 嶷,几人经此泣江篱。年年绿水青山色,不改重华南狩时。”接着相国范蠡献诗一首祝贺夜 宴:“浪阔波澄秋气凉,沉沉水殿夜初长。自怜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香袅碧云飘 风席,觥飞白玉滟椒浆。酒酣独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乡。”这时徐衍徐处士紧接着范蠡 献诗一首,“珠光龙耀火燑燑,夜接朝云宴渚宫。凤管清吹凄极浦,朱弦间奏冷秋空。论心 幸遇同归友,揣分惭无辅佐功。云雨各飞真境后,不堪波上起悲风。”这时屈原大夫左手举 杯,右手敲着盘子,声音朗朗地作了一首歌,“凤骞骞以降瑞兮,患山鸡之杂飞。玉温温以 呈器兮,因碱砆之争辉。当侯门之四辟兮,瑾嘉谟之重扉。既瑞器而无庸兮,宜昏暗之相 微。徒刳石以为舟兮,顾沿流而志违。将刻木而作羽兮,与超腾之理非。矜孑孑于空阔兮, 靡群援之可依。血淋淋而傍流兮,顾江鱼之腹而将归。西风萧萧兮湘水悠悠,白芷芳歇兮江 篱秋。日晼晼兮川云收,棹回起兮悲风幽。羁魂汨没兮,我名永浮。碧波虽涸兮,厥誉长 流。向使甘言顺行于曩昔,岂今日居君王之座头。是知贪名徇禄而随世磨灭者,虽正寝而死 兮,无得与我俦。当鼎足之嘉会兮,获周旋于诸侯。雕盘玉豆兮罗珍羞,金卮琼斝兮方献 酬。敢写心兮歌一曲,无诮余持杯以淹流。”这时申屠先生献诗助兴说:“行殿秋未晚,水 宫风初凉。谁言此中夜,得接朝宗行。灵鼍振冬冬,神龙耀煌煌。红楼压波起,翠幄连云 张。玉箫冷吟秋,瑶瑟清含商。贤臻江湖叟,贵列川渎王。谅予衰俗人,无能振穨纲。分辞 昏乱世,乐寐蛟螭乡。栖迟幽岛间,几见波成桑。尔来尽流俗,难与倾壶觞。今日登华筵, 稍觉神扬扬。方欢沧浪侣,遽恐白日光。海人瑞锦前,岂敢言文章。聊歌灵境会,此会诚难 忘。”鸱夷君这时也干了一杯作了一首歌,“云集大野兮血波汹汹,玄黄交战兮吴无全垄。 既霸业之将坠,宜嘉谟之不从。国步颠蹶兮吾遘凶。处鸱夷之大困,入渊泉之九重。上帝愍 余之非辜兮,俾大江鼓怒其冤踪。所以鞭浪山而疾驱波岳,亦粗足展余拂郁之心胸。当灵境 之良宴兮,谬尊俎之相容。击箫鼓兮撞歌钟,吴讴赵舞兮欢未极。遽军城晓鼓之冬冬。愿保 上善之柔德,何行乐之地兮难相逢。”唱完这首歌,霅郡城楼的更鼓已敲尽,洞庭山庙里的 晨钟已响了,一时江水上什么都消失了。然而风声阵阵,黑云四起,水波间还能隐约听到车 马声伴着浪涛声,片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天将明时,那只大龟又在湖中伸出头来,看了几 眼蒋琛,然后就没入湖中。 张遵言 南阳张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馆。中夜晦黑,因起厅堂督刍秣,见东墙下一物, 凝白耀人。使仆者视之,乃一白犬,大如猫,须睫爪牙皆如玉,毛彩清润,悦怿可爱。遵言 怜爱之,目为捷飞,言骏奔之甚于飞也。常与之俱,初令仆人张至诚袖之,每饮饲,则未尝 不持目前。时或饮令不快,则必伺其嗜而啖之。苟或不足,宁遵言辍味,不令捷飞之不足 也。一年余,志诚袖行,意以懈怠,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饮食转加精爱,夜则同寝,昼 则同处,首尾四年。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将夕,天且阴,未至所诣,而风雨骤来。遵言 与仆等隐大树下,于时昏晦,默无所睹。忽失捷飞所在,遵言惊叹,命志诚等分头搜讨,未 获次。忽见一人,衣白衣,长八尺余,形状可爱。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问白衣人 何许来,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苏,第四。”谓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飞 去处否?则我是也。君今灾厄合死,我缘爱君恩深,四年已来,能活我至于尽力辍味,曾无 毫厘悔恨,我今誓脱子厄。然须损十余人命耳。”言仡,遂乘遵言马而行,遵言步以从之。 可十里许,遥见一塚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长丈余,手持弓箭,形状瑰伟。见苏四郎, 俯偻迎趋而拜,拜讫,莫敢仰视。四郎问何故相见,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张遵言秀 才。”言讫,偷目盗视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无礼,我与遵言往还,君等 须与我且去。”四人忧恚啼泣。而四郎谓遵言曰:“勿忧惧,此辈亦不能戾吾。”更行十 里,又见夜叉辈六七人,皆持兵器,铜头铁额,状貌可憎恶,跳梁企踯,进退狞暴。遥见四 郎,戢毒慄立,惕伏战悚而拜。四郎喝问曰:“作何来?”夜叉等霁狞毒为戚施之颜,肘行 而前曰:“奉大王帖,专取张遵言秀才。”偷目盗视之状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 取固不可也。”夜叉等一时叩地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 使决铁杖五百,死者活者尚未分。四郎今不与去,某等尽死。伏乞哀其性命,暂遣遵言 往。”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数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泪又言。四郎曰: “小鬼等敢尔,不然,且急死。”夜叉等啼泣喑呜而去。四郎又谓遵言曰:“此数辈甚难与 语,今既去,则奉为之事成矣。”行七八里,见兵仗等五十余人,形神则常人耳,又列拜于 四郎前。四郎曰:“何故来?”对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为追张 遵言不到,尽以付法。某等惶惧,不知四郎有何术,救得我等全生。”四郎曰:“第随我 来,或希冀耳。”凡五十人,言可者半。须臾,至大乌(明抄本乌作鸟)头门。又行数里, 见城堞甚严。有一人具军容,走马而前。传王言曰:“四郎远到,某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 拜于路。请且于南馆小休,即当邀迓。”入馆未安,信使相继而召,兼屈张秀才。俄而从 行,宫室栏署,皆真王者也。入门,见王披兖垂旒,迎四郎而拜,四郎酬拜,礼甚轻易,言 词唯唯而已。大王尽礼,前揖四郎升阶,四郎亦微揖而上。回谓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 不迩。”王曰:“前殿浅陋,非四郎所宴处。”又揖四郎。凡过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陈设盘 榻食具供帐之备。至四重殿中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皿,非人间所有。食讫,王揖四郎上夜明 搂。楼上四角柱,尽饰明珠,其光为昼。命酒具乐,饮数巡,王谓四郎曰:“有佐酒者,欲 命之。”四郎曰:“有何不可。”女乐七八人,饮酒者十余人,皆神仙间容貌粒饰耳。王与 四郎各衣便服,谈笑亦邻于人间少年。有顷,四郎戏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戏之, 美人怒曰:“我是刘根妻,不为奉上元夫人处分,焉涉于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间许长史, 于云林王夫人会上轻言,某已赠语杜兰香姊妹。至多微言,犹不敢掉谑,君何容易欤?”四 郎怒,以酒卮击牙盘一声,其柱上明珠,毂毂而落,暝然无所睹。遵言良久懵而复醒,元在 树下,与四郎及鞍马同处。四郎曰:“君已过厄矣,与君便别。”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 已极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归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赖也?”四郎曰:“吾不 能言。汝但于商州龙兴寺东廊缝衲老僧处问之,可知也。”言毕,腾空而去。天已向曙,遵 言遂整辔适商州,果有龙兴寺。见缝衲老僧,遂礼拜。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老僧夜 深乃言曰:“君子苦求,吾焉可不应?苏四郎者,乃是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之谪官 也,今居于此。”遵言以他事问老僧,老僧竟不对,曰:“吾今已离此矣。”即命遵言归, 明辰寻之,已不知其处所矣。(出《博异记》) 南阳张遵言,赶考没有中,回乡时路上住在商山一个旅店。半夜时天很黑,张遵言起来 看看仆人给马添草料没有。忽然见东墙下有个东西,非常白,亮得耀眼。叫仆人去看,是一 只白色的狗,象猫那样大,浑身皮毛和爪子牙齿都象玉,色彩特别光洁,十分可爱。遵言十 分喜欢它,给它起名叫“捷飞”,意思是说这狗跑起来象飞一样。他常常和这白狗在一起, 起初让仆人张志诚装在袖子里带着。张遵言每次吃饭,都要把那白狗弄到面前。如果狗不爱 吃东西,张遵言就想法做它喜欢吃的东西来喂它。如果饭食不够了,宁肯自己不吃,也要省 出来给白狗吃。一年多白狗一直在仆人袖子里呆着,仆人好象有点不耐烦了,张遵言就把白 狗要来放在自己袖子里,而且喂得更加精心。夜里和狗一同睡,白天和狗呆在一起,整整四 年过去了。有一次张遵言到梁山去,天色将晚而越来越阴,仍然没到目的地,又忽然下起了 大雨。张遵言只好和仆人躲在大树下避雨。当时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发现那小白 狗不见了。遵言非常着急,就让仆人四处去找,正在找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有八尺多 高,穿着白衣,长得很英俊可爱。当时就觉得好象在月亮下站着,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就问 白衣人从那儿来,姓什么。白衣人说:“我姓苏,排行第四。”又对遵言说,“我已经知道 你的姓名了。你的白狗不是丢了吗?我就是啊。你眼前有必死的大难了,可是我对你十分敬 爱,四年以来,你能够养着我,甚至都舍出自己的饭食来喂我,而且毫不后悔。所以我今天 一定要救你逃脱大难,然而会搭上十多条命哩。”说完,就骑上遵言的马,遵言步行跟在后 面。走了有十里地,远远看见一个坟上有三四个人。穿白衣戴白帽子,个个都有一丈多高, 手里拿着刀剑,非常威严。可是他们见到苏四郎后,立刻伏在地上跪拜迎接。拜完也不敢抬 头。四郎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奉大王的公文,捉拿秀才张遵言。”说完,还不住地 偷看张遵言。遵言非常害怕,差点跌倒在地上。苏四郎说,“不许无礼!我与遵言同行同 止,你们快给我走开!”那四个白衣人一听就吓得哭了起来。四郎对遵言说,“别担心,他 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又走了十里,看见有几个象夜叉的家伙,都拿着刀枪,个个铜头铁 额,模样十分可憎,他们蹦蹦跳跳,作出十分凶残的样子。他们看见苏四郎后,立刻规规矩 矩的站住,然后战战兢兢地向四郎叩拜。四郎喝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夜叉们立刻收 起狰狞的面孔,换上一副老实可怜的表情,用胳膊爬到四郎跟前说,“我们奉大王的命令, 专门来抓张遵言秀才。”然后都贼眉鼠眼的偷看张遵言。四郎说,“张遵言是我的朋友,不 准你们抓他!”夜叉们立刻不住地叩头,把头都叩得流血了,他们说,“刚才那四个白衣 人,因为没有抓到张遵言,大王已下令每人挨五百铁棍,现在不知他们是死是活。现在你不 让我们把张遵言带走,我们是非死不可了。请立即救我们一条命,暂时让我们把张遵言带走 吧。”四郎大怒,把夜叉们痛骂了一顿,夜叉吓得屁滚尿流,有的吓得跪到几十步外,但仍 然淌着血流着泪不断的请求。四郎说,“小鬼好大胆,再不滚开,我叫你们立刻都死!”夜 叉们又哭又号地跪了。四郎又对遵言说,“这些家伙们很难对付,不容易说通,现在他们都 被我赶走,事情就算成了。”又走了七八里,见手执刀枪的四五十人,和平常人长得一样。 他们列队拜在四郎面前,四郎问,“你们来做什么?”他们回答得和夜叉一样。又说,“前 面的夜叉牛叔良等七个人,因为没有抓到张遵言,都被法办了。我们非常害怕,不知四郎你 有什么法术,能救我们活命。”四郎说,“你们排好队随我来,也许有办法,怎样?”那五 十个人,有一半跟着走。过了一个大黑城门,又走了几里,见城楼上戒备森严,有一个骑马 的军官来到四郎面前,传达大王的话说,“我应该出城去迎接四郎,但因为我的权力有限, 按规定不能到路上迎拜。先请四郎在南馆休息片刻,我会立刻去迎接您。”四郎刚在南馆坐 下,大王派的信使就跟着来请,并且请张遵言也一同去。他们就一同走。见宫殿楼阁,和人 间真正的王一样华贵。进了宫门,见大王披着长袍、帽子上垂着流苏,迎接四郎,恭敬行 礼。四郎只很随便地还了礼,说话也不跟尊敬。大王却礼仪很重,揖拜迎下阶来,四郎随便 拜了拜就随着走进前殿,还回头小声对遵言说,“他是主人,礼仪不能不重。”这时大王 说,“前殿太简陋,怎能在这里宴请您。又请四郎走过了三个大殿,每个殿里都陈设华丽, 摆着酒食设着床榻。到了第四个大殿里,才请四郎和张遵言入席。所吃的东西,用的器具, 都和人间不同。吃完了饭,又请四郎登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柱子上,都装饰着明珠,照得周 围如同白天。大王安排了酒宴音乐,请四郎宴饮,酒过几巡后,大王对四郎说,“我想找人 歌舞助兴,不知可不可以?”四郎说,“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时来了七八个舞女,还有十 几个善喝酒的人,都象是神仙的容貌和装饰。这时大王和四郎都换上了便服,在一起说话谈 笑,好象是在人间的两个少年朋友。过了一会儿,四郎和一个美女调笑,那美女态度很严 肃,不理四郎。四郎又进一步戏她,那美人发怒说,“我是刘根的妻子,不是受上元夫人的 安排,怎能到这里?请你放尊重些。宴会上曾经有位许长史,在云林王夫人都不敢开的宴会 上,口出轻薄之言。我已经对杜兰香讲了这事。她也不过是口出薄言,而不敢过于无礼,四 郎怎么可以这样轻狂无礼呢?”四郎大怒,用酒杯使劲敲了一下盘子,震得柱子上的明珠扑 扑地落了下来,四郎就象根本没看见。过了一阵,张遵言好象大梦初醒。一看,自己还在那 棵避雨的树下。四郎和那匹马也都在跟前。四郎说:“你已经逃出了大难,咱俩该分别 了。”遵言说:“我接受你这样大的恩惠,今后想对你有一点报答,也不知道你在那里,我 这一生又有谁可以依靠呢?”四郎说,“我不能对你说出我的所在。你可以到商州龙兴寺, 找一个在东廊缝补袈纱的和尚,问他就行。”说完,腾空飞去了。这时天色微明,遵言就准 备好了马匹,准备上路。到了商州,一打听,果然真有个龙兴寺。找到那位补袈纱的和尚, 赶快上前拜见,问四郎的去处和所在。起初和尚坚决不对遵言说,后来遵言苦苦哀求,老和 尚才在夜深人静时对遵言说,“既然你这样苦苦地求我,我就告诉你吧。四郎,就是太白星 精。大王,是仙界贬下来的官,现在管我们这一方。”遵言再问别的事,老和尚什么也不说 了,说,“我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老和尚让遵言快离去。第二天遵言再去时,老和尚已 不知去向。回目录 回首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