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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编·卷四(2)


  松柏之贯四时,傲雪霜,皆自拱把以至合抱。惟竹生长于旬日之间,而干霄入云,其挺特坚贞,乃与松柏等。此草木灵异之尤者也。白乐天、东坡、颍滨与近时刘子论竹甚详,皆未及此。杜陵诗云:“平生憩息地,必种数竿竹。”梅圣俞云:“买山须买泉,种树须种竹。”信哉!

  虞雍公初除枢密,偶至陈丞相应求阁子内,见杨诚斋《千虑策》,读一篇,叹曰:“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应求导诚斋谒雍公,一见握手如旧。诚斋曰:“相公且仔细,秀才子口头言语,岂可便信?”雍公大笑,卒援之登朝。诚斋尝言,士大夫穷达,初不必容心。某平生不能开口求荐。然荐之改秩者,张魏公也。荐之立朝者,虞雍公也。二公皆蜀人,皆非有平生雅故。雍公有《翘馆录》,载当世人物甚详。

  诗莫尚乎兴,圣人言语,亦有专是兴者。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无非兴也,特不曾隐括协韵尔。盖兴者,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玩味乃可识,非若赋比之直言其事也。故兴多兼比赋,比赋不兼兴,古诗皆然。今姑以杜陵诗言之,《发潭州》云:“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盖因飞花语燕,伤人情之薄,言送客留人,止有燕与花耳。此赋也,亦兴也。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赋而非兴矣。《堂成》云:“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盖因乌飞燕语,而喜己之携雏卜居,其乐与之相似。此比也,亦兴也。若“鸿雁影来联塞上, 鹡鸰飞急到沙头”,则比而非兴矣。

  荆公诗云:“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但愿君王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夫妲己者,飞廉、恶来之所寄也。褒姒者,聚子、膳夫之所寄也。太真者,林甫、国忠之所寄也。女宠蛊君心,而后 憸壬阶之以进,依之以安。大臣格君之事,必以远声色为第一义。而谓“不愁宫里有西施”何哉?范蠡霸越之后,脱屣富贵,扁舟五湖,可谓一尘不染矣。然犹挟西施以行,蠡非悦其色也,盖惧其复以蛊吴者而蛊越,则越不可保矣。于是挟之以行,以绝越之祸基,是蠡虽去越,未尝忘越也。曾谓荆公之见而不及蠡乎?惟管仲之告齐桓公,以竖刁、易牙、开方为不可用,而谓声色为不害霸,与荆公之论略同。其沦商鞅曰:“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夫二帝三王之政,何尝不行,奚独有取于鞅哉?东坡曰:“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则舜之术也。”此说犹回护,不如荆公之直截无忌惮。其咏昭君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推此言也,苟心不相知,臣可以叛其君,妻可以弃其夫乎?其视白乐天“黄金何日赎娥眉”之句,真天渊悬绝也。其论冯道曰:“屈己利人,有诸佛菩萨之行。”唐质肃折之曰:“道事十主,更四姓,安得谓之纯臣?”荆公乃曰:“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亦可谓之非纯臣乎?”其强辨如此。又曰:“有伊尹之志,则放其君可也。有周公之志,则诛其兄可也。有周后妃之志,则求贤审官可也。”似此议论,岂特执拗而已,真悖理伤道也。苟卿立“性恶”之论、“法后王”之论,李斯得其说,遂以亡秦。今荆公议论过于苟卿,身试其说,天下既受其毒矣。章、蔡祖其说,而推演之,加以凶险,安得不产靖康之祸乎!荆公论韩信曰:“贫贱侵陵富贵骄,功名无复在刍荛。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论曹参曰:“束发山河百战功,白头富贵亦成空。华堂不着新歌舞,却要区区一老翁。”二诗意却甚正。然其当国也,偏执己见,凡诸君子之论,一切指为流俗,曾不如韩信之师李左车,曹参之师盖公,又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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