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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编·卷五(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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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禄之以天下,不顾也;系马干驷,弗受也。天下信之久矣,故事汤事桀,废辟复辟,不惟天下不以为疑,而桀与太甲亦无一毫疑忌之心。东坡论之曰:“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此论甚当。后世唯诸葛武侯有伊尹风味。其草庐三顾而后起,与耕莘聘币,已略相类。观其告后主曰:“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臣身在外,别无调度,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死之日,不使库有余帛,廪有余粟,以负陛下。”观此言,则其视富贵为何等物!故先主临终谓之曰:“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然,君可自取。”非先主照见孔明肝胆,其肯发此言!虽然先主、孔明鱼水相得,发此言无难也,此言之发,后主与左右固皆闻之矣。后主非明君也,左右非无谗慝也,孔明所谓请有作奸犯科者,宜付外廷论刑,所以绳束左右者,非不甚严也。而当时曾无一人敢兴单辞之谤,后主倚信,亦卒无纤芥之疑,何哉?只缘平时心事暴白,足以取信上下故也。自三代而后,可谓绝无而仅有矣。后之君子,争一阶半级,虽杀人亦为之。自少至老,贪荣嗜利如飞蛾之赴烛,蜗牛之升壁,青蝇之逐臭,而曰我能立大节,办大事,其谁能信之! 杨东山尝为余言:“昔周益公、洪容斋尝侍寿皇宴。因谈肴核,上问容斋:‘卿乡里何所产?’容斋,番阳人也。对曰:‘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又问益公。公庐陵人也,对曰:‘金柑玉版笋,银杏水晶葱。’上吟赏。又问一侍从,忘其名,浙人也,对曰:‘螺头新妇臂,龟脚老婆牙。’四者皆海鲜也,上为之一笑。某尝陋三公之对。昔某帅五羊时,漕仓市舶三使者,皆闽浙人,酒边各盛言其乡里果核鱼虾之美。复问某乡里何所产,某笑曰:‘他无所产,但产一欧阳子耳。’三公笑且惭。” 杨东山言:“某初筮为永州零陵主簿,太守赵谧字安卿,丞相元镇子也。初参之时,客将传言,待众官退却请主簿。客退,赵具冠裳,端坐堂上。凡再请,某不动,三请,某解其意,遂庭趋一揖,上阶禀叙,逐一还他礼数。既毕,立问何日交割,禀以欲就某日。答云:‘可一面交割。’一揖径入,更不与言延坐。某退,而抑郁几成疾。以书白诚斋,欲弃官而归。诚斋报曰:‘此乃教诲吾子也,他日得力处当在此。’某意犹未平,后涉历稍深,方知此公善教人,尚有前辈典刑。”朱文公曰:“人家子弟,初出仕宦,须是讨吃人打骂底差遣,方是有益。”亦此意。 汉昭帝时,夏阳男子成方遂居湖,有故太子舍人谓之曰:“子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利其言,乃乘黄犊车诣北阙,自称卫太子。公卿以下,莫敢发言。隽不疑后至,叱吏收结,竟得其奸。靖康之乱,柔福帝姬随北狩。建炎四年,有女子诣阙,称为柔福,自虏中潜归。诏遣老宫人视之,其貌良是,问以宫禁旧事,略能言仿佛,但以足长大疑之。女子颦蹙曰:“金人驱迫如牛羊,跣足行万里,宁复故态哉?”上侧然不疑其诈,即诏入宫,授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荣。汪龙溪行制词云:“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资妆一万八千缗。绍兴十二年,显仁太后回銮,言柔福死于虏中久矣,始知其诈。执付诏狱,乃一女巫也。尝遇一宫婢,谓之曰:“子貌甚类柔福。”因告以宫禁事,教之为诈。遂伏诛。前后请给锡赉计四十七万九千缗。古今事未尝无对,成方遂遇隽不疑,故其诈不行。此女巫若非显仁之归,富贵终身矣。 荆公行新法,鬻坊场河渡,司农又请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庙中秽杂喧践,无所不至。张安道知南京,上疏言:“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德王。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神考览之震怒,批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庙皆得免鬻。近时豫章尝于孺子亭卖酒,刘潜夫题诗云:“孺子亭前插酒旗,游人那解荐江蓠。白鸥欲下还飞起,曾见当年解榻时。”帅闻之,亟令住卖。嘉定间,临安西湖上三贤堂亦卖酒,太学士人题诗云:“和靖东坡白乐天,几年秋菊荐寒泉。如今往事都休问,且为官司趁酒钱。”府尹闻之,亦愧而止。 嘉定辛巳三月,金人围黄州,诏冯榯援蕲黄。榯迁延不进,黄州守何大节,字中立,召僚佐告之曰:“城危矣,而救不至,诸君多有亲老,且非守土之臣,可以死,可以无死。”乃各予以差出之檄,使为去计。自取郡印佩之,誓以死守。一夕,舆兵忽奔告曰:“城陷矣!”拥之登车,才出门,虏兵已纷集,大节竟自沉于江。未一月,又陷蕲州。守李诚之,字茂钦,手杀其妻子奴婢,然后自杀,官属多死之。朝廷褒赠诚之,且为立庙。而《宁宗帝纪》书“大节弃城遁”。二人皆出太学。刘潜夫诗云:“淮堧便合营双庙,太学今方出二儒。”又云:“世俗今犹疑许远,君王元未识真卿。”盖为中立解嘲。然等死耳,茂钦果决,是以全节。中立迟懦,是以败名。忠臣义士,可以鉴矣。 李若谷为长社令,日悬百钱于壁,用尽即止。东坡谪齐安,日用不过百五十。每月朔,取钱四千五百,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又以竹筒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云:“此贾耘老法也。”又与李公择书云:“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张无垢云:“余平生贫困,处之亦自有法。每日用度不过数十钱,亦自足,至今不易也。”有客自耒阳来,言郑亨仲日以数十钱悬壁间,椒桂葱姜皆约以一二钱。曰:“吾平生贫苦,晚年登第,稍觉快意,便成奇祸。今学张子韶法,要见旧时齑盐风味甚长久也。”仇泰然守四明,与一幕官极相得。一日问及:“公家日用多少?”对以“十口之家,日用一千”。泰然曰:“何用许多钱?”曰:“早具少肉,晚菜羹。”泰然惊曰:“某为太守,居常不敢食肉,只是吃菜,公为小官,乃敢食肉,定非廉士。”自尔见疏。余尝谓节俭之益非止一端。大凡贪淫之过,未有不生于奢侈者,俭则不贪不淫,是可以养德也。人之受用,自有剂量,省啬淡泊,有久长之理,是可以养寿也。醉醲饱鲜,昏入神志,若疏食菜羹,则肠胃清虚,无滓无秽,是可以养神也。奢则妄取苟求,志气卑辱,一从俭约,则于人无求,于己无愧,是可以养气也。故老氏以为一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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