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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编·卷三(3)


  伊尹墓在空桑北一里,相传墓傍生棘,皆直如矢。范石湖使北过之,有诗云:“三尺黄垆直棘边,此心终古享皇天。《汲书》猥述流传妄,剖击嗟无咎单篇。”盖《汲冢书》妄载伊尹谋篡,为太甲所杀也,事见杜元凯《左氏传·后叙》。

  古诗多矣,夫子独取《三百篇》,存劝戒也。吾辈所作诗,亦须有劝戒之意,庶几不为徒作。彼有绘画雕刻,无益劝戒者,固为枉费精力矣。乃若吟赏物华,流连光景,过于求适,几于诲淫教偷,则又不可之甚者矣。白乐天《对酒》诗曰:“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又曰:“百岁无多时壮健,一春能几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又曰:“昨日低眉问疾来,今朝收泪吊人回。眼前见例君看取,且遣琵琶送一杯。”自诗家言之,可谓流丽旷达,词旨俱美矣。然读之者,将必起其颓堕废放之意,而汲汲于取快乐,惜流光,则人之职分与夫古之所谓三不朽者,将何时而可为哉!且如《唐风》、《蟋蟀》之诗,盖劝晋僖公以自虞乐也,然才曰“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即曰“无已太康,职思其居”,吕成公释之曰:“凡人之情,解其拘者,或失于纵;广其俭者,或流于奢;故疾未已,而新疾复生者多矣。”信矣!《唐风》之忧深思远也。乐天之见,岂及是乎?本朝士大夫多慕乐天,东坡尤甚。近时叶石林谓:“乐天与杨虞卿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与元稹、牛僧孺相厚善,而不党于元稹、僧孺;为裴晋公之所爱重,而不因晋公以进;李文饶素不相乐,而不为文饶所深害。推其所由,惟不汲汲于进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爱憎之际,每裕然而有余也。”此论固已得之,然乐天非是不爱富贵者,特畏祸之心甚于爱富贵耳。其诗中于官职声色事,极其形容,殊不能掩其恋谬之意。其干生所善者,元稹、刘禹锡辈,亦皆逐逐声利之徒,至一闻李文饶之败,便作诗畅快之,岂非冤亲未忘,心有偏党乎?慕乐天者,爱而知其疵,可也。

  作诗必以巧进,以拙成。故作字惟拙笔最难,作诗惟拙句最难。至于拙,则浑然天全,工巧不足言矣。古人拙句,曾经拈出,如“池塘生春草”,“枫落吴江冷”,“澄江静如练”,“空梁落燕泥”,“清晖能娱人,游子澹忘归”,“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明月入高楼,流光正徘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此等类,固已多矣。以杜陵言之,如“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野人时独往,云木晓相参”,“喜无多屋宇,幸不碍云山”,“在家长早起,忧国愿年丰”,“若无青嶂月,愁杀白头人”,“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一径野花落,孤村春水生”,此五言之拙者也。“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此七言之拙者也。他难殚举,可以类推。杜陵云,“用拙存吾道”,夫拙之所在,道之所存也,诗文独外是乎?

  绍兴辛巳,亮既授首,葛王篡位,使来修好,洪景卢往报之。入境,与其接伴约用敌国礼,伴许诺。故沿路表章,皆用在京旧式。未几,乃尽却回,使依近例易之。景卢不可。于是扃驿门,绝供馈,使人不得食者一日。又令馆伴者来言,顷尝从忠宣公学,阳吐情实,令勿固执,恐无好事,须通一线路乃佳。景卢等惧留,不得已,易表章授之,供馈乃如礼。景卢素有风疾,头常微掉,时人为之语曰:“一日之饥禁不得,苏武当时十九秋。传与天朝洪奉使,好掉头时不掉头。”

  数穷于九,九者,究也。至十,则又为一矣。此蔡西山之说。

  伊川每见学者能静坐,便叹其善学。余谓静坐亦未可尽信,固有外若静而中未免胶扰者,正所谓坐驰也。尝闻南岳昔有住山僧,每夜必秉烛造旃林,众生打坐者数百人,或拈竹篦痛棰之,或袖中出饼果置其前,盖有以窥其中之静不静,而为是惩劝也。彼异端也,尚能洞察其徒心术之隐微,而提撕警策之,吾儒职教者有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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