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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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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匪徒,有在四方贩买幼女,选其俊秀者,调理其肌肤,修饰其衣履,延师教之,凡书画琴棋,箫笛管弦之类,无一不能。及瓜,则重价售与宦室富商为妾,或竟入妓院,名之曰“养瘦马”。遇有贫家好女子,则百计诱之,有受其诳追悔莫及者,不知凡几。时有滇人徐邻哉,为上元令,因案墨误有亏帑项,忧郁以卒,亲友奴仆皆星散,惟遗孺人弱女,茕茕流寓。因逋负赁值已多,被寓主驱逐,惟求佣作女工。有人引入瘦马家,不知也。其家以老妪主政,家人婢仆数十人,咸尊之曰“老太太”。教师十余人,诸秀女各有所业,称妪为母、为祖母、为老老者,莫不娇容丽质,举止安娴。其家法,则三尺之童,非奉呼唤,不敢入中门,规矩井然,宛尔大家风范。所雇徐孺人,教诸女刺绣耳。见其带女来,年逋十三四,秀外慧中,超越诸女之上,妪甚怜之。因俾母女与己共食,易女以时服,嘱同诸女入塾读书,暇时调琴作画,以及吹弹歌舞之事,与女伴逞能竞敏,亦精绝无伦。 当徐孺人初至时,问妪门第,则以丈夫子皆外出服官,仅留诸女在家作伴伪答,孺人信之。荏苒三年,女已及笄,嘱妪为之择婿,欣然从之。未几报某公子欲相女,先命诸女次第出,皆不中选。遂华装徐女欲出,孺人止之曰:“此非大家所为。”妪曰:“金陵风俗皆如是,不能违也。”不得已而去。至中堂,见公子髯而伟,仆从甚众,有指点肥瘦者,有品评妍媸者。见孺人偕女来,公子傲不为礼,坐而观之。一仆指之曰:“此女骨秀神清,超前绝后,诚尤物也。”公子亦鼓掌赞叹曰:“不意粪壤中竟产灵芝。”众仆见如公子意,皆曰:“千金值无多耳,不乘此时定之,佳人难再得矣。”女拉孺人俯首入,谓妪曰:“如此不堪,必非正配,我不愿也。”妪笑曰:“汝家一贫至此,谁与为婚?由小星而缓图之,宠荣之日,夺嫡何难?况此公子父官极品,家资巨万,若母随女嫁,则终身吃着不尽,而我亦藉沾余润,非一举而两得乎?”女闻之大啼,拔簪脱衣掷妪曰:“还我故袄,我愿与母丐而死,不愿辱而生也。”孺人亦怒曰,“如尔所言,直瘦马家所为耳。”妪闻道破其情,微哂曰:“汝母女纵有广大神通,亦跳不出我范围也。饮食教诲于今三年,不值数百金耶?汝女犹我家婢,能不我主也?”女益大啼觅死,妪叱群婢缚之空房,立遂孺人出。 孺人忿甚,问入县之途,欲鸣诸官。遇一媪,询得其情,笑曰:“汝一穷寡妇,思与瘦马为敌,祗自取辱耳。彼非金钱充塞,衙门吏役相与狼狈,焉敢公然作是业耶?”孺人曰:“依汝所言,有死之心,无生之路矣。”媪曰:“勿急,我系官媒,受瘦马之害不浅,与汝同仇。为今之计,汝既有针工之能,可觅一大衙门作活,日与夫人习熟,乘便诉苦衷,或有济也。”孺人不觉首肯,曰:“我何从入大衙门耶?”媪曰:“都堂陈大人谕觅绣娘,此其机也。且即日可进。”孺人求其引荐,偕入督署,夫人见其举止端方,喜而留之。其命伴女公子刺绣。孺人委宛教导,谨慎小心,女公子亦喜,愿与同卧起。孺人恒思忆其女,中夜涕泣,女公子诘得其故,转达其母,夫人为制军言之,制军怒,立召府县官至,面叱之曰:“地方容留人贩,失察之咎,已无可辞。甚至霸占宦室之女,为地方官者,昏愦无知,所司何事耶?”官皆失色,跽请其故。制军以孺人之事告之,勒令密缉严究,刻日申报,如有知风漏网,惟该府县是问。诺诺而退,即率役亲诣瘦马之门,合围而搜之,男妇及女咸获。缘出不意,无一脱逃者。 府县严刑鞫实,拟瘦马家男妇俱外遣,发诸女归其家。遂进徐女入院署与母团聚,感制军恩,相率叩谢。夫人曰:“未也,制军有后命,请孺人权为我女师,将为孺人女择配以完其事。”遂示期观风,集诸生而课之,得两生,文理并优,问一已有妻,一寒士赵生,壮而未娶。复面课之,无伪,以徐女娶之。籍没瘦马财产尽充徐令亏缺外,尚余数千金,并宅一所,为女妆奁。俾赵生安心肄业,是科高魁,连捷南宫,迎孺人而终也。当制军获咎时,值生在籍,亦追随入都,恐仇家有隐害制军者,起居必与共,饮食必先尝,防护之密,谨于亲人。故制军之得以安然无恙者,皆吴、赵二生报之也。 方幼樗云:吴赵二生事,俨然史公《管晏列传》笔法。而一则吴生详叙于前,一则赵生之妻胪陈于首,绝似天际神龙,总不令首尾并见,文心变幻笔墨间,大得烟云之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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