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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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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初闽陈登者,字思孝,最精小篆,凡周、秦以来,石刻残缺,无可考者,皆能辨之。永乐初入中书,时待诏吴郡滕用亨素负书名,见其后进,忽之不为礼,一日,对大众辨难许氏《说文》,词说逢起,登随问条答,如指诸掌,考古证今,百不失一,用亨愧服,自是名大噪。盖世之精于字学者,未必工书,惟登兼之,以非世俗所尚,故声誉不布,而俗书恶札如马一龙、李昌祺等,反浪得名,悲夫! 今之隶书,皆八分也,其源自受禅碑来,而务工妍,无古色矣。文征仲、王百谷二君,工八分者也。新安詹泮,永嘉黄道元次之,而皆未免俗,所谓“失之毫厘,相去千里”者,不可不察也。白门胡宗仁善汉隶,尝为余题积芳亭匾,酷得中郎遗法,而世罕有赏者。大声不入里耳,悲夫! 今国家诰敕及宫殿匾额皆用笔法极端楷者书之,谓之中书格,但取其庄严典重耳,其实俗恶不可耐也。洪武初,詹孟举以此技鸣,南京宫殿省寺之署多出其手。近代有姜立纲者,法度严整过之,一时声称籍甚,然亦时俗之所赏,胥史之模范耳。自后官二殿中书者,皆习姜体,而不及愈甚。昔程邈作书,以便贱隶,谓之隶书。今中书字体,谓之胥书可也。 詹孟举书虽俗,而端重遒迳,盖亦渊源于欧、虞,而稍变之,非姜立纲可望也。评孟举书者,谓兼欧、虞、颜、柳之法,而有冠冕佩玉之风。然冠冕则有之矣,法度未易言也。真楷书者,如文征仲,斯可矣。 师宜官韦仲,将大字迳丈,小字寸许千言,可谓兼才矣。子敬垩帚为书,观者如堵,惜其墨迹今皆不传,盖体势过大,既难收藏,而扁额洒壁,终归水火,故不及行草之流传久远也。宋时惟米南宫、朱晦翁署字,今犹有存,然皆作意取态,标置成体,虽非真正楷法,而风韵遒远,自然不俗。赵集贤扁书,一如真书,妍媚有余,而筋骨尽丧矣。近代吴中诸公,率以八分题扁,较之真书,差易藏拙。吾闽林布衣阜学松雪而稍劲,郑吏部善夫仿晦翁而自得,张比部炜得法于米,而参以己意,其所题识,至逾寻丈,莫不极天然之趣,他方之以书名者不及也。 泰山有唐时摩崖碑,至为钜丽,而近人以林<火阜>“忠孝廉节”四大字覆之,论者动以<火阜>罪,余谓:非<火阜>罪也。<火阜>布衣穷死,力岂办此?盖必当时监司有爱其书者,下郡县镌之石,而下吏凡俗,急承风旨,遂为此杀风景之事耳。太祖平建康,急欲治街道,有司遂监取六朝时碑,磨砻以应命。俗人所为,往往如是。而<火阜>动遭排击,亦不幸矣。余游山中,见后人磨古碑而镌己字,比比也。 欧阳通作书纸,必紧薄坚滑者乃书之。而米元章亦云:“纸欲砑光,始不留笔。笔欲管小,始易运用。”乃知永师不择纸笔,无不如意之难也。然良工不示人以朴,择而用之,差无遗憾。 近代书者,柔笔多于刚笔,柔则易运腕也;偏锋多于正锋,偏则易取态也。然古今之不相及,或政坐此。 书名须藉人品,人品既高,则其余技,自因附以不朽。如虞、褚、颜、柳皆以忠义节烈著声,子瞻、晦翁书不甚入格,而名盖一代者,以其人也。不然,彼曹操、许敬宗、蔡京、章 惇,皆工书者也,而今安在哉? 运笔之法,在于入门之初,各得其性之所近,故锋有偏正,书有迟速。至其优劣,不全在此。唐晋书多用正锋,然如鲁公祭侄文,及杨少师凝式书,皆已用偏锋矣。赵文敏全用偏锋,近代祝希哲亦然,然祝仅行草耳,赵即楷书亦偏也,何尝以是减价耶?草书欲其峭劲,故当疾速;楷书欲合法,则故尚迟缓。如惊蛇入草,鸿飞兽骇之态,必非舒徐者可能。而黄庭、乐毅等作,又岂可以潦草漫不经意者得之哉?孙过庭曰:“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亏绝伦之妙。”可谓尽之矣。余所见,如莫廷韩、黄白仲,下笔如疾风卷叶,顷刻满纸,臧晋叔书则极意迟缓,然莫、黄多有败笔,而晋叔苦无逸态,亦坐是耳。学者须从迟入,以速成,而终复反于迟,斯得之矣。 临古人书者,须先得其大意,自首至尾,从容玩味,看其用笔之法,从何起构,作何结煞,体势法度,一一身处其地,而仿佛如见之。如此既久,方可下笔。下笔之时,亦便勿求酷似。且须泛澜容与,且合且离,神游意会。久而习之,得其大概,而加以润色,即是传神手矣。余见人学圣教序者,一点一画,必求肖合。余笑临字如人结胎,一月至十月,先具胚廓,后传形骸,四支百窍,一时毕具,非今日具一目,明日具一口也。若必点点画画求之,去愈远矣。此亦子瞻言画竹之意,惜人未有悟者。 凡真迹,经一番摹勒,便失数分神采。摹仿既久,几井其面目而失之。至于石刻,尤易失真。淳化,以帝王之力,聚极工巧,题曰上石,其实木也,故其气韵生动,不失古人笔意,为古今墨迹之冠。但其搜罗未广,去取颇乖,分别真伪,不无混淆。盖王知徵等识鉴分量,原自止此,而当时亦但据内府所藏,急于成帙,不闻有广搜博采之令行于幽远也。使以唐太宗、宋高宗为之君,虞、褚、米、蔡佐之,相与尽力括访,极意剖析,去馋鼎之十三,入名流之遗逸,傍及缁流,以至彤管,抉名山石室之藏,泄昭陵玉碗之,勒之贞珉,以布海寓,书学庶无遗憾乎?噫!未易言也。 淳化一出,天下翕然从风,其后临摹重佁,不知几十百种。盖墨刻之盛行,从此始也。然摹仿既久,渐致乱真;辩论纷纷,遂成聚讼。盖不独兰亭、黄庭为然矣。国朝帖本,如东书堂、宝贤斋等,皆出宗藩,既非法眼,又无神手,萎靡不振,仅足充枣脯耳。文氏停云馆所刻宋、元诸家,皆非得意之笔,盖家藏有限,目力易穷。以一人而欲尽搜千古之秘,安可得哉?至于好事之家,矫诬作伪者,又种种也。故书学之至今日,亦一大厄也。耳食多,而真赏鉴不可得也。 魏受禅碑,梁鹄书,而钟繇镌之,李阳冰书,自篆自刻,故知镌刻非粗工俗手可能也。赵文敏为人作碑,必挟善镌者与偕,不肯落它人之手。近时文长洲父子,皆自摹勒上石,或托门客温恕、章简甫为之。二人皆吴中名手也。纵有名笔,而不得妙工,本来面目,十无一存矣。况欲得其神采哉!余在吴兴,得姑苏马生,取古帖双钩廓填上石而自镌之,厘亳不失笔意。闽莆中有曾生,次之。 唐应用善书细字,尝于一钱上写心经,又于麻粒上书“国泰民安”四字。此虽绝世之技,然亦近于棘猴矣。以余所见,有便面上书《西厢杂剧》一部者。余亦能之,但目力胜人耳,不关书法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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