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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五·事部三

  古人君即位,称元年而已,未有年号也,故诸侯之国,各称其君之年,而天子正朔,反置之若罔闻知。不知当时律历之颁,往来文告之词,以何为准?盖夫子作《春秋》亦已仍其国史之旧矣。自秦始皇立郡县,而民知有王,汉武帝建年号而民知有朔,万世之后,一统之治,威令行于山陬海隅者,二君之功也。至于废井田,筑长城,行夏时,表六经,皆为后人遵守而不能易,非有绝世之识独俞之识,何以与此?而经生谈无道主,动以为口实,不亦冤乎?

  年号之改,莫数于武氏;其次则唐高宗、汉武帝;又其次则宋仁宗也。武氏在位二十二年,至十六改元,朝令夕更,直以为戏耳。高宗三十年中,而十五改元,盖自总、章仪凤以后,政自牝鸡出矣。汉武、宋仁俱四十余年,而武改元者十一,仁改元者九。其中或以人事,或以符应,多不过七八年,少至一二年而遽改,何不经之甚也?古今不易年号者,惟汉明帝、隋炀帝、唐高祖、太宗、宪宗、宣宗、懿宗,而享祚不永者不与焉。夫元者,始也。人无二始,帝无二元,而况十数乎?我国家列圣相承,惟于即位之逾年改元,终身不易,亦可谓卓越千古矣。

  宋太祖改元乾德后,因与蜀王衍年号相同,有“宰相须用读书人”之语,然国朝永乐,则张遇贤、方腊已再命之,二人又皆篡贼之靡,何当时诸公失于详考耶?至于正德,亦同夏乾顺之号。而自古以正为号者多不利,如梁正平、天正,元至正之类,为其文一而止也。武皇帝虽终享天位,而海内多故,青宫无出,统卒移之兴邸,命名之始,可不慎哉?隆庆亦州郡名,改元之后,复令改州,此亦华亭不学之故也。

  凡帝王之命名,不以山川郡邑,为其易犯也。梁萧正德改元正平,识者笑之。我朝建文之号,亦同御名。不知方、黄诸君,何卤莽乃尔?今上即位,改河南之禹州,同御讳也,而皇太子讳又同县名。与其更易于后,孰若慎重于初乎?此亦礼臣之过也。

  古者嫌名不讳,宋则并讳之矣。国朝虽无讳例,而亦有二字俱犯嫌名者。如吾邑之长乐,政与皇太子讳音相同,不知将来当事者,何以处之?姑记以俟它日。

  三代之法,有必不可行者,井、田、封建是也。井田无论已,封建以厚骨肉,甚善也,然各守其疆,政令不一,一不便;本支既繁,贤愚异类,二不便;国有大小,遂启争端,三不便;盛时制驭,犹怀不逞,委裘之际,将若之何,四不便。且周之制,但俞业时一分封耳,子孙之兄弟无尺寸之地也。同聚王畿,其丽不亿千里之内,何以容之?朝带之乱,势使然也。自秦之后,一复于汉,而有吴、楚之乱,再复于国初,而有靖难之师,国之利器,不可以假人审矣!

  处宗藩之法,莫厚于本朝,而亦莫不便于本朝。唐、宋宗室,不胙茅土,其贤能者皆策名仕籍,自致功业,而国家亦利赖之,但贤者少而不肖者多。天衍懿亲,至与齐民为伍,亦稍过矣。宋时宗室散处各郡县,入籍应试在京师者别为玉牒。所籍至绍兴十一年,从程克俊言,以所考合格宗室,附正奏名殿试。其后杂进诸科与寒素等,而宦绩相业亦相望不绝书。国朝亲王而下,递降为郡王、将军、中尉、庶人,虽十世之外犹赡以禄,恩至渥也,而禁不得与有司之事,不得为四民之业。二百年来,椒聊蕃息几二十万,食租衣税,无所事事,而薄禄斗粟不足糊口,遂至有怀不肖之心,亲不韪之行者矣。今天下宗室之多莫如秦中、洛中、楚中,贤者赋诗能文,礼贤下士,而常郁郁有青云无路之叹。至于不肖者、贫困者,鹑衣行乞,椎埋亡命,无所不至,有司不敢诘,行旅不敢抗也。日复一日,人愈众而敝愈极,当事者犹泄泄然,不立法以通之,可乎?

  祖宗九庙,亲尽亦祧子孙,五世之后,无复降杀,非法也。世禄之子,犹望象贤,天衍玉牒,不许入仕,非情也。故宗藩之庶,递杀至于庶人,极矣。庶人之外,禄可裁也,法可行也,禁可宽也,读书者许在各郡县入籍应试,其它力农商贾,任其所之,奸盗诈伪,有司以三尺绳之,大辟以上,奏闻可也,此处宗藩之第一义也。

  国朝立法太严,无论宗室,即驸马仪宾,不许入仕,其子不许任京秩。此虽别嫌明微之道,亦近于矫枉过正者矣。即如户部一曹,不许苏、松及浙江、江右人为官吏,以其地赋税多,恐飞诡为奸也。然弊孔蠹窦,皆由胥役。官吏迁转不常,何知之有?今户部十三司胥算,皆吴、越人也,察秋毫而不见其睫,可乎?祖制既难遽违,而积弊又难顿更,故当其事者默默耳。

  国朝驸马尚主皆不用衣冠,子弟但于畿辅良家,或武弁家,择其俊秀者尚主之。后即居甲第,长安邸中,锦衣玉带,与公侯等。其父封兵马指挥文林郎,母封孺人而已。驸马虽贵为禁脔,然出入有时,起居有节,动作食息,不得自由。而你姆阉竖之老者,威震六宫,掌握由己,都尉反俯首听节制,凡事务结其心,稍不如意,动生谗间,近日如冉都尉兴让可鉴也。

  冉都尉所尚主乃皇贵妃之女,上素所锺爱者,伉俪甚笃,无间言。你媪梁盈女恃其威福,每事动行节制,冉不善也。又恃宫中爱{巩耳},时与龃龉。一日,漏下二鼓,都尉自外入,传呼开邸中门故事。中门非你媪不开,盈女不时至,都尉排闼而入。有顷,盈女至,出谇语,都尉乘醉击之,翌日入朝奏闻,盈女率其党数十人,伏阙下,耍而殴之几死。上不知也,且怒都尉狂率,冉遂弃衣冠,从间道归里。上益震怒,遣缇骑迹之,夺其父母爵禄,廷中大小臣工力谏,俱不报。冉既自归,上怒不解,谪羁太学习礼,自壬子冬至今半载,尚未得与公主相见也。时论以冉固未得善处之方,而你媪一老宫婢,遂能炀灶蔽明,荧惑主聪,一至于此。盖床第之言易入,浸润之谮难防,故使椒房失其宠,结缡隳其爱。举朝之臣工不足敌一妇人,亦异事矣。考之史乘所载,若王敦慑气,桓温敛威,真长佯愚以求免,子敬炙足以违诏,王偃倮露于北阶,何 瑀投驱于深井,盖自汉、晋以来,相沿至于今日,未之有改也,冉盖不幸而遇其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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