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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吕纯阳崔家托梦 张二妈韩府求亲(2)


  当下,张二妈扯了江五嫂到一条撒尿巷内,布着耳朵说话。看官,且说明明一条大街,井井几条小巷,怎么这条巷偏生叫做撤尿巷?盖为大街上人千人万的往来,那小小巷儿往来的人少,只有那小便急的才抽身到那巷内解一解,以此上叫做撤尿巷。张二妈虽故老成,江五嫂却是后生人物,怎的不到别处说话,却拣这不斯文的所在立了说话?只为张二妈吃了崔夫人一场没意思,恐怕别人听见不像模样,没人知重他,故此扯江五嫂在这里悄悄他说。这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若要明明说,恐惊天上人。

  那张二妈与江五嫂说了半日,江五嫂道:“这件事只怕成不得,去说也是枉然。”

  张二妈道:“老身全仗五嫂作成,宁可媒钱四六分,分五嫂多得些就是。”

  当下,张二妈与江五嫂两个,一径来到林尚书府里,恰好林尚书在厅阶上看花,见了便问道:“你两个来我这里做恁?”

  张二妈道:“老爷在上,婆子说也好笑。”

  林尚书道:“有恁么好笑?”

  江五嫂道:“崔尚书老爷着我们两个来老爷府上求亲。”

  林尚书道:“真也好笑,我一位公子,是五嫂做媒娶了媳妇;一位小姐,是二妈搀扶了嫁与韩尚书侄儿,再无以次人丁,又不曾有孙男、孙女,叫你们来与那一个议亲?”

  张二妈道:“正是这般好笑。”

  林尚书道:“你们既晓得,只该就回复他,怎么又来说?”

  江五嫂道:“笑便好笑,苍蝇不叮没缝的鸭子,说出来恰也有些根因,以此上只得同张二妈来见老爷。”

  林尚书道:“你且说有那一件根因?”

  江五嫂、张二妈齐声说道:“崔公子原娶的是胡侍郎小姐,近日胡小姐去世,崔老爷要替公子续弦。还不曾说出,忽地里梦见一位神仙,青巾黄袍,背负宝剑,自称两口先生,对崔老爷说:‘老爷的芦英小姐该是他的续弦媳妇。’崔老爷醒来对崔夫人说:‘芦英小姐先年嫁了韩退之的侄儿,是有丈夫的,为何我做这般一个梦?若此梦不真,不该这般明白得紧;若此梦果真,难道神仙不晓得过去的事?,崔夫人说:‘韩公子一向与芦英小姐同床不同枕,同席不同衾,小姐还是黄花女儿。韩公子又丢了他去修行,多年不回来,小姐只当守寡一般,如此青春,终非结果。’是以叫婆子们来求老爷,他议的亲就是这位小姐。”

  林尚书听见这话,木呆了半晌,道:“虽然韩老爷弃世,公子一向不回来,还有韩夫人在堂,我也做不得主。你只管去见韩夫人,他若肯时,我一定遵崔老爷的命了。”

  江五嫂得了这话,便道:“小姐在韩家一日,老爷要记念一日,若是嫁了崔公子,老爷也得放下一条肚肠。这件事虽故是韩夫人在堂,他不过是女流之辈,还须老爷做主,撺掇一声,强如婆子们说十声。”

  林尚书道:“嫁了的女儿,卖了的田,怎么还由得我做主?你们且去说看,我若见时,一定撺掇。”

  张二妈道:“我们就到韩家去,改日来见夫人罢。”

  林尚书道:“韩夫人若有口风应允,你们见我夫人也不迟。”

  张二妈、江五嫂欢天喜地一径走出门,便往韩退之府中去。两个人说说道道,转湾抹角,走不多时,恰到韩家门首,望里面就走。韩家管门的老廖问道:“张二妈,恁么风吹得你到我府里来?”

  张二妈道:“特地来做媒。”

  管门的道:“张二妈想是风了,府中有那个要说亲,你们走来做媒?”

  张二妈道:“我不风,你家亲娘没有亲老公。”

  管门的笑道:“二妈说话一发呆了,我家大亲娘是大公子的对头,怎的说没有亲老公?”

  张二妈道:“对头虽然有,恰是孤眠独宿,枕冷衾寒在那里。”

  管门的道:“这是大公子丢了他去修行,难道好重婚再醮不成?不要说我小姐,你这婆子忒不晓得世事。”

  张二妈道:“你休多管,我见老夫人自有话说。”

  一直往里面径走,江五嫂拽住张二妈,悄悄说道:“进门来就是这个醋炭,我们不要说罢。”

  张二妈摇摇头说道:“若要利市,先说遁时,那里做得隔夜忧?”

  江五嫂只得跟着张二妈去见韩夫人。

  恰好韩夫人和芦英小姐坐在那里下别棋,管不得挨驼顶擦,说不得死活高低,两下里不过遣兴陶情而已。张二妈、江五嫂近前厮叫,礼毕,韩夫人便道:“二妈贵人,今日甚风吹来,踏着贱地?”

  张二妈道:“夫人休要取笑,老身这边那边不得脱身,心中虽故常常记挂,只是不得工夫来候老夫人。今日趁这一刻空闲,特特和江五嫂来走走,老夫人又嘲笑我,教老身无容身之地了。”

  韩夫人道:“二妈不要说乖话,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怎肯今日白白的来看我?”

  江五嫂笑了一声,说道:“老夫人真是个活神仙,二妈原有句要紧说话,要对夫人说,因此上拉了婆子同来。”

  韩夫人道:“我说的果然不差,但凭二妈见教就是。”

  张二妈道:“我两人特来与夫人贺喜。”

  韩夫人道:“自从老爷过了世,家中无限的冷落,有恁么喜可贺?”

  江五嫂道:“我们是喜虫儿,若没喜,再不来的。借大一个府中,那一日没有红鸾天喜照着,怎的说那没喜的话?”

  韩夫人道:“鹁鸽子只望旺处飞,你两个今日来我这里,是鹁鸽错飞了。”

  江五嫂道:“老夫人晓得鹁鸽子口中说些恁么?”

  韩夫人道:“我不是公冶长能辨鸟语,又不是葛介卢识得驴鸣,那里晓得鹁鸽的说话?”

  江五嫂道:“鹁鸽口口声声说道:‘哈打骨都,哈打骨都’。”

  韩夫人笑道:“五嫂说话越发波俏了。”

  张二妈又夹七夹八说了一回,笑了一回,才放下脸儿对韩夫人说道:“婆子在府中走动多年,原不敢说一句闲话,夫人是晓得婆子的,今日领了崔尚书老爷崔夫人严命,没奈何来见夫人。”

  韩夫人道:“崔家有恁么说话?”

  张二妈道:“着婆子来议亲。”

  韩夫人笑道:“老身到要嫁人,只是没人肯讨我。”

  张二妈拍拍手道:“前日有一个一百二十岁的黄花小官,要在城中娶一个同年的黄花女儿,说十分没有我同年的,便是六七十岁的女儿也罢。据夫人这般说,婆子先做了这头媒。”

  江五嫂嘻嘻的笑道:“正经话不说,只在夫人跟前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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