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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质平原秦王索魏齐 败长平白起坑赵卒(3)


  歇归三月,而楚顷襄王薨,太子熊完立,是为考烈王。进太傅黄歇为相国,以淮北地十二县封春申君。黄歇曰:“淮北地边齐,请置为郡,以便城守。臣愿远封江东。”

  考烈王乃改封黄歇于故吴之地。歇修阖闾故城,以为都邑; 河于城内,四纵五横,以通太湖之水;改破楚门为昌门。时孟尝君虽死,而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以养士相尚。黄歇慕之,亦招致宾客,食客常数千人。平原君赵胜常遣使至春申君家,春申君馆之于上舍。赵使者欲夸示楚人,用玳瑁为簪,以珠玉饰刀剑之室。及见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以明珠为履,赵使大惭。春申君用宾客之谋,北兼邹、鲁之地,用贤士荀卿为兰陵令,修举政法,练习兵士,楚国复强。

  话分两头。再说秦昭襄王已结齐、楚,乃使大将王龁帅师伐韩,从渭水运粮,东入河洛,以给军饷。拔野王城,上党往来路绝。上党守臣冯亭,与其吏民议曰:“秦据野王,则上党非韩有矣。与其降秦,不如降赵。秦怒赵得地,必移兵于赵。赵受兵,必亲韩。韩、赵同患,可以御秦。”

  乃遣使持书并上党地图,献于赵孝成王。时孝成王之四年,周赧王之五十三年也。赵王夜卧得一梦,梦衣偏衣①之衣,有龙自天而下。王乘之,龙即飞去,未至于天而坠。见两旁有金山、玉山二座,光辉夺目、王觉,召大夫赵禹,以梦告之。赵禹对曰:“偏衣者,合也;乘龙上天,升腾之象;坠地者,得地也;金玉成山者,货财充溢也。大王目下必有广地增财之庆,此梦大吉。”〔①偏衣:左右不相同的衣服。〕

  赵王喜,复召筮史敢占之。敢对曰:“偏衣者,残也;乘龙上天,不至而坠者,事多中变,有名无实也;金玉成山,可观而不可用也。此梦不吉,王其慎之!”

  赵王心惑赵禹之言,不以筮史为然。后三日,上党太守冯亭使者至赵。赵王发书观之,略曰:

  秦攻韩急,上党将入于秦矣!其吏民不愿附秦,而愿附赵,臣不敢违吏民之欲,谨将所辖十七城,再拜献之于大王。惟大王辱收之!

  赵王大喜曰:“禹所言广地增财之庆,今日验矣!”

  平阳君赵豹谏曰:“臣闻无故之利,谓之祸殃,王勿受也。”

  赵王曰:“人畏秦而怀赵,是以来归,何谓无故?”

  赵豹对曰:“秦蚕食韩地,拔野王,绝上党之道,不令相通,自以为掌握中物,坐而得之。一旦为赵所有,秦岂能甘心哉?秦力其耕,而赵收其获,此臣所谓‘无故之利’也。且冯亭所以不入地于秦,而入之于赵者,将嫁祸于赵,以舒韩之困也。王何不察耶?”

  赵王不以为然,再召平原君赵胜决之。胜对曰:“发百万之众,而攻人国,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今不费寸兵斗粮,得十七城,此莫大之利,不可失也。”

  赵王曰:“君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乃使平原君率兵五万,往上党受地,封冯亭以三万户,号华陵君,仍为守。其县令十七人,各封以三千户,皆世袭称侯。

  冯亭闭门而泣,不与平原君相见。平原君固请之,亭曰:“吾有三不义,不可以见使者。为主守地不能死,一不义也;不由主命,擅以地入赵,二不义也;卖主地以得富贵,三不义也。”

  平原君叹曰:“此忠臣也!”

  候其门,三日不去。冯亭感其意,乃出见,犹垂涕不止;愿交割地面,别选良守。平原君再三抚慰曰:“君之心事,胜已知之,君不为守,无以慰吏民之望。”

  冯亭乃领守如故,竟不受封。平原君将别,冯亭谓曰:“上党所以归赵者,以力不能独抗秦也。望公子奏闻赵王,大发士卒,急遣名将,为御秦计。”

  平原君回报赵王。赵王置酒贺得地,徐议发兵,未决。秦大将王龁进兵围上党。冯亭坚守两月,赵援兵犹未至,乃率其吏民奔赵。时赵王拜廉颇为上将,率兵二十万来援上党。行至长平关,遇冯亭,方知上党已失,秦兵日近。乃就金门山下,列营筑垒,东西各数十,如列星之状。别分兵一万,使冯亭守光狼城城,又分兵二万,使都尉负、盖同分领之,守东西二鄣城,又使裨将赵茄远探秦兵。

  却说赵茄领军五千,哨探出长平关外,约二十里,正遇秦将司马梗,亦行探来到。赵茄欺司马梗兵少,直前搏战。正在交锋,秦第二哨张唐兵又到。赵茄心慌手慢,被司马梗一刀斩之,乱杀赵兵。廉颇闻前哨有失,传谕各垒用心把守,勿与秦战;且使军士掘地深数丈以注水,军中都不解其意。王龁大军已到,距金门山十里下寨。先分军攻二鄣城,盖负、盖同出战皆败没。王龁乘胜攻光狼城,司马梗奋勇先登,大军继之。冯亭复败走,奔金门山大营,廉颇纳之。秦兵又来攻垒,廉颇传令:“出战者,虽胜亦斩!”

  王龁攻之不入,乃移营逼之,去赵营仅五里。挑战几次,赵兵终不出。王龁曰:“廉颇老将,其行军持重,未可动也。”

  偏将王陵献计曰:“金门山下有流涧,名日杨谷,秦、赵之军,共取汲于此涧。赵垒在涧水之南,而秦垒踞其西,水势自西而流于东南,若绝断此涧,使水不东流,赵人无汲,不过数日军必乱,乱而击之,无不胜矣。”

  王龁以为然,使军士将涧水筑断。至今杨谷名为绝水,为此也谁知廉颇预掘深坎,注水有余,日用不乏。秦赵相持四个月,王龁不得一战,无可奈何。遣使入告于秦王,秦王召应侯范睢计议。范睢曰:“廉颇更事久,知秦军强,不轻战,彼以秦兵道远,不能持久,欲以老我而乘其隙。若此人不去,赵终未可入也。”

  秦王曰:“卿有何计,可以去廉颇乎?”

  范睢屏左右言曰:“要去廉颇,须用‘反间之计’,如此恁般,……非费千金不可。”

  秦王大喜,即以千金付范睢,乃使其心腹门客,从间道入邯郸,用千金贿赂赵王左右,布散流言曰:“赵将惟马服君最良,闻其子赵括勇过其父,若使为将,诚不可当!廉颇老而怯,屡战俱败,失亡赵卒三四万,今为秦兵所逼,不日将出降矣。”

  赵王先闻赵茄等被杀,连失三城,使人往长平催颇出战。廉颇主“坚壁”之谋,不肯出战,赵王已疑其怯,及闻左右反间之言,信以为实,遂召赵括问曰:“卿能为我击秦军乎?”

  括对曰:“秦若使武安君为将,尚费臣筹画;如王龁不足道矣。”

  赵王曰:“何以言之?”

  赵括曰:“武安君数将秦军,先败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再攻魏,取大小六十一城;又南攻楚,拔鄢郢,定巫黔;又复攻魏,走芒卯,斩首十三万;又攻韩,拔五城,斩首五万;又斩赵将贾偃,沉其卒二万人于河;战必胜,攻必取,其威名素著,军士望风而栗。臣若与对垒,胜负居半,故尚费筹画。如王龁新为秦将,乘廉颇之怯,故敢于深入;若遇臣,如秋叶之遇风,不足当迅扫也。”

  赵王大悦,即拜赵括为上将,赐黄金彩帛,使持节往代廉颇,复益劲军二十万。括阅军毕,车载金帛,归见其母。母曰:“汝父临终遣命,戒汝勿为赵将,汝今日何不辞之?”

  括曰:“非不欲辞,奈朝中无如括者!”

  母乃上书谏曰:“括徒读父书,不知通变,非将才,愿王勿遣!”

  赵王召其母至,亲叩其说。母对曰:“括父奢为将,所得赏赐,尽以与军吏;受命之日,即宿于军中,不问及家事,与士卒同甘苦;每事必博谘于众,不敢自专。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所赐金帛,悉归私家。为将岂宜如此?括父临终,尝戒妾曰:‘括若为将,必败赵兵!’妾谨识其言,愿王别选良将,切不可用括!”

  赵王曰:“寡人意已决矣。”

  母曰:“王即不听妾言,倘兵败,妾一家请无连坐。”

  赵王许之。赵括遂引军出邯郸,望长平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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