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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猪八戒助力败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话表牛魔王赶上孙大圣,只见他肩膊上掮着那柄芭蕉扇,怡颜悦色而行。魔王大惊道:“猢狲原来把运用的方法儿也叨餂得来了。我若当面问他索取,他定然不与;倘若搧我一扇,要去十万八千里远,却不遂了他意?我闻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猪精、三徒弟沙流精,我当年做妖怪时,也曾会他。且变作猪精的模样,返骗他一场。料猢狲以得意为喜,必不详细堤防。”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变,武艺也与大圣一般,只是身子狼犺些。欠钻疾,不活达些;把宝剑藏了,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即变作八戒一般嘴脸。抄下路,当面迎着大圣,叫道:“师兄,我来也。”

  这大圣果然欢喜。古人云“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也,只倚着强能,更不察来人的意思。见是个八戒的模样,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里去?”牛魔王绰着经儿道:“师父见你许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斗他不过,难得他的宝贝,教我来迎你的。”行者笑道:“不必费心,我已得了手了。”牛王又问道:“你怎么得的?”行者道:“那老牛与我战经百十合,不分胜负。他就撇了我,去那乱石山碧波潭底,与一伙蛟精、龙精饮酒。是我暗跟他去,变作个螃蟹,偷了他所骑的辟水金睛兽,变了老牛的模样,径至芭蕉洞哄那罗剎女。那女子与老孙结了一场干夫妻,是老孙设法骗将来的。”牛王道:“却是生受了。哥哥劳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孙大圣那知真假,也虑不及此,遂将扇子递与他。

  原来那牛王他知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过手,不知捻个甚么诀儿,依然小似一片杏叶,现出本像。开言骂道:“泼猢狲!认得我么?”行者见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声,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嗛了眼睛。”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铁棒,劈头便打;那魔王就使扇子搧他一下。不知那大圣先前变蟭蟟虫入罗剎女腹中之时,将定风丹噙在口里,不觉的咽下肚里,所以五脏皆牢,皮骨皆固,凭他怎么搧,再也搧他不动。牛王慌了,把宝贝丢入口中,双手抡剑就砍。那两个在那半空中这一场好杀:

  齐天孙大圣,混世泼牛王,只为芭蕉扇,相逢各骋强。粗心大圣将人骗,大胆牛王把扇诓。这一个,金箍棒起无情义;那一个,双刃青锋有智量。大圣施威喷彩雾,牛王放泼吐毫光。齐斗勇,两不良,咬牙剉齿气昂昂。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藏。这个说:“你敢无知返骗我?”那个说:“我妻许你共相将。”言村语泼,性烈情刚。那个说:“你哄人妻女真该死,告到官司有罪殃。”伶俐的齐天圣,凶顽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杀,更不待商量。棒打剑迎齐努力,有些松慢见阎王。

  且不说他两个相斗难分。却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则火气蒸人,二来心焦口渴,对火焰山土地道:“敢问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土地道:“那牛王神通不小,法力无边,正是孙大圣的敌手。”三藏道:“悟空是个会走路的,往常家二千里路,一霎时便回,怎么如今去了一日?断是与那牛王赌斗。”叫:“悟能、悟净,你两个,那一个去迎你师兄一迎?倘或遇敌,就当用力相助,求得扇子来,解我烦躁,早早过山,赶路去也。”八戒道:“今日天晚,我想着要去接他,但只是不认得积雷山路。”土地道:“小神认得,且教卷帘将军与你师父做伴,我与你去来。”三藏大喜道:“有劳尊神,功成再谢。”

  那八戒抖擞精神,束一束皂锦直裰,搴着钯,即与土地纵起云雾,径回东方而去。正行时,忽听得喊杀声高,狂风滚滚。八戒按住云头看时,原来孙行者与牛王厮杀哩。土地道:“天蓬还不上前,待怎的?”呆子掣钉钯,厉声高叫道:“师兄,我来也。”行者恨道:“你这夯货,误了我多少大事。”八戒道:“师父教我来迎你,因认不得山路,商议良久,教土地引我,故此来迟,如何误了大事?”行者道:“不是怪你来迟,这泼牛十分无礼。我向罗剎处弄得扇子来,却被这厮变作你的模样,口称迎我,我一时欢悦,转把扇子递在他手,他却现了本像,与老孙在此比并,所以误了大事也。”八戒闻言大怒,举钉钯,当面骂道:“我把你这血皮胀的遭瘟!你怎敢变作你祖宗的模样,骗我师兄,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没头没脸的使钉钯乱筑。

  那牛王,一则是与行者斗了一日,力倦神疲;二则是见八戒的钉钯凶猛,遮架不住:败阵就走。只见那火焰山土地帅领阴兵,当面挡住道:“大力王,且住手。唐三藏西天取经,无神不保,无天不佑,三界通知,十方拥护。快将芭蕉扇来搧息火焰,教他无灾无障,早过山去;不然,上天责你罪愆,定遭诛也。”牛王道:“你这土地,全不察理。那泼猴夺我子,欺我妾,骗我妻,番番无道,我恨不得囫囵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怎么肯将宝贝借他?”

  说不了,八戒赶上骂道:“我把你个结心癀!快拿出扇来,饶你性命。”那牛王只得回头,使宝剑又战八戒。孙大圣举棒相帮,这一场在那里好杀:

  成精豕,作怪牛,兼上偷天得道猴。禅性自来能战炼,必当用土合元由。钉钯九齿尖还利,宝剑双锋快更柔。铁棒卷舒为主仗,土神助力结丹头。三家刑克相争竞,各展雄才要运筹。捉牛耕地金钱长,唤豕归炉木气收。心不在焉何作道,神常守舍要拴猴。胡乱嚷,苦相求,三般兵刃响搜搜。钯筑剑伤无好意,金箍棒起有因由。只杀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雾黑悠悠。

  那魔王奋勇争强,且行且斗,斗了一夜,不分上下,早又天明。前面是他的积雷山摩云洞口,他三个与土地、阴兵又諠哗振耳,惊动那玉面公主,唤丫鬟看是那里人嚷。只见守门小妖来报:“是我家爷爷与昨日那雷公嘴汉子,并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同火焰山土地等众厮杀哩。”玉面公主听言,即命外护的大小头目,各执枪刀助力。前后点起七长八短,有百十余口。一个个卖弄精神,拈枪弄棒,齐告:“大王爷爷,我等奉奶奶内旨,特来助力也。”牛王大喜道:“来得好,来得好。”众妖一齐上前乱砍。八戒措手不及,倒拽着钯,败阵而走。大圣纵觔斗云,跳出重围。众阴兵亦四散奔走。老牛得胜,聚群妖归洞,紧闭了洞门不题。

  行者道:“这厮骁勇,自昨日申时前后与老孙战起,直到今夜,未定输赢。却得你两个来接力。如此苦斗半日一夜,他更不见劳困。才这一伙小妖,却又莽壮。他将洞门紧闭不出,如之奈何?”八戒道:“哥哥,你昨日巳时离了师父,怎么到申时才与他斗起?你那两三个时辰在那里的?”行者道:“别你后,顷刻就到这座山上,见一个女子,问讯,原来就是他爱妾玉面公主。被我使铁棒諕他一諕,他就跑进洞,叫出那牛王来。与老孙劖言劖语,嚷了一会。又与他交手,斗了有一个时辰。正打处,有人请他赴宴去了。是我跟他到那乱石山碧波潭底,变作一个螃蟹,探了消息,偷了他辟水金睛兽,假变牛王模样,复至翠云山芭蕉洞,骗了罗剎女,哄得他扇子。出门试演试演方法,把扇子弄长了,只是不会收小。正掮了走处,被他假变做你的嘴脸,返骗了去。故此耽搁两三个时辰也。”

  八戒道:“这正是俗语云:‘大海里翻了豆腐船──汤里来,水里去。’如今难得他扇子,如何保得师父过山?且回去,转路走他娘罢。”土地道:“大圣休焦恼,天蓬莫懈怠。但说转路,就是入了傍门,不成个修行之类。古语云:‘行不由径。’岂可转走?你那师父在正路上坐着,眼巴巴只望你们成功哩。”行者发狠道:“正是,正是。呆子莫要胡谈,土地说得有理。我们正要与他:

  赌输赢,弄手段,等我施为地煞变。

  自到西方无对头,牛王本是心猿变。

  今番正好会源流,断要相持借宝扇。

  趁清凉,息火焰,打破顽空参佛面。

  行满超升极乐天,大家同赴龙华宴。”

  那八戒听言,便生努力。殷懃道:

  “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会不会。

  木生在亥配为猪,牵转牛儿归土类。

  申下生金本是猴,无刑无克多和气。

  用芭蕉,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济。

  昼夜休离苦尽功,功完赶赴盂兰会。”

  他两个领着土地、阴兵一齐上前,使钉钯,抡铁棒,乒乒乓乓,把一座摩云洞的前门打得粉碎。諕得那外护头目战战兢兢,闯入里边报道:“大王,孙悟空率众打破前门也。”那牛王正与玉面公主备言其事,懊恨孙行者哩。听说打破前门,十分发怒,急披挂,拿了铁棍,从里边骂出来道:“泼猢狲!你是多大个人儿,敢这等上门撒泼,打破我门扇?”八戒近前乱骂道:“泼老剥皮!你是个甚样人物,敢量那个大小?不要走,看钯。”牛王喝道:“你这个囔糟食的夯货不见怎的,快叫那猴儿上来。”行者道:“不知好歹的?草!我昨日还与你论兄弟,今日就是仇人了。仔细吃吾一棒。”那牛王奋勇而迎。这场比前番更胜。三个英雄厮混在一处,好杀:

  钉钯铁棒逞神威,同帅阴兵战老牺。牺牲独展凶强性,遍满同天法力恢。使钯筑,着棍擂,铁棒英雄又出奇。三般兵器叮当响,隔架遮拦谁让谁?他道他为首,我道我夺魁。土兵为证难分解,木土相煎上下随。这两个说:“你如何不借芭蕉扇?”那一个道:“你焉敢欺心骗我妻?赶妾害儿仇未报,敲门打户又惊疑。”这个说:“你仔细堤防如意棒,擦着些儿就破皮。”那个说:“好生躲避钯头齿,一伤九孔血淋漓。”牛魔不怕施威猛,铁棍高擎有见机。翻云覆雨随来往,吐雾喷风任发挥。恨苦这场都拚命,各怀恶念喜相持。丢架子,让高低,前迎后挡总无亏。兄弟二人齐努力,单身一棍独施为。卯时战到辰时后,战罢牛魔束手回。

  他三个舍死忘生,又斗有百十余合。八戒发起呆性,仗着行者神通,举钯乱筑。牛王遮架不住,败阵回头,就奔洞门。却被土地、阴兵拦住洞门,喝道:“大力王,那里走? 吾等在此。”那老牛不得进洞,急抽身。又见八戒、行者赶来,慌得卸了盔甲,丢了铁棍,摇身一变,变做一只天鹅,望空飞走。

  行者看见,笑道:“八戒,老牛去了。”那呆子漠然不知,土地亦不能晓,一个个东张西觑,只在积雷山前后乱找。行者指道:“那空中飞的不是?”八戒道:“那是一只天鹅。”行者道:“正是老牛变的。”土地道:“既如此,却怎么好?”行者道:“你两个打进此门,把群妖尽情剿除,拆了他的窝巢,绝了他的归路。等老孙与他赌变化去。”那八戒与土地,依言攻破洞门不题。

  这大圣收了金箍棒,捻诀念咒,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海东青。飕的一翅,钻在云眼里,倒飞下来,落在天鹅身上,抱住颈项嗛眼。那牛王也知是孙行者变化,急忙抖抖翅,变作一只黄鹰,返来嗛海东青。行者又变作一个乌凤,专一赶黄鹰。牛王识得,又变作一只白鹤,长唳一声,向南飞去。行者立定,抖抖翎毛,又变作一只丹凤,高鸣一声。那白鹤见凤是鸟王,诸禽不敢妄动,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将身一变,变作一只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认得,也就落下翅来,变作一只饿虎,剪尾跑蹄,要来赶獐作食。魔王慌了手脚,又变作一只金钱花斑的大豹,要伤饿虎。行者见了,迎着风,把头一幌,又变作一只金眼狻猊,声如霹雳,铁额铜头,复转身要食大豹。牛王着了急,又变作一个人熊,放开脚,就来擒那狻猊。行者打个滚,就变作一只赖象,鼻似长蛇,牙如竹笋,撒开鼻子,要去卷那人熊。

  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现出原身:一只大白牛,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对行者高叫道:“泼猢狲!你如今将奈我何?”行者也就现了原身,抽出金箍棒来,把腰一躬,喝声叫:“长!”长得身高万丈,头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门扇,手执一条铁棒,着头就打。那牛王硬着头,使角来触。这一场,真个是撼岭摇山,惊天动地。有诗为证。诗曰:

  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

  若得火山无烈焰,必须宝扇有清凉。

  黄婆矢志扶元老,木母留情扫荡妖。

  和睦五行归正果,炼魔涤垢上西方。

  他两个大展神通,在半山中赌斗,惊得那过往虚空一切神众与金头揭谛、六甲六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都来围困魔王。那魔王公然不惧,你看他东一头,西一头,直挺挺、光耀耀的两只铁角,往来抵触;南一撞,北一撞,毛森森,觔暴暴的一条硬尾,左右敲摇。孙大圣当面迎,众多神四面打。牛王急了,就地一滚,复本像,便投芭蕉洞去。行者也收了法像,与众多神随后追袭。那魔王闯入洞里,闭门不出。概众把一座翠云山围得水泄不通。

  正都上门攻打,忽听得八戒与土地、阴兵嚷嚷而至。行者见了,问曰:“那摩云洞事体如何?”八戒笑道:“那老牛的娘子,被我一钯筑死,剥开衣看,原来是个玉面狸精。那伙群妖,俱是些驴、骡、犊、特、獾、狐、狢、獐、羊、虎、麋、鹿等类,已此尽皆剿戮。又将他洞府房廊放火烧了。土地说他还有一处家小,住居此山,故又来这里扫荡也。”行者道:“贤弟有功,可喜,可喜。老孙空与那老牛赌变化,未曾得胜。他变做无大不大的白牛,我变了法天象地的身量。正和他抵触之间,幸蒙诸神下降,围困多时,他却复原身,走进洞去矣。”八戒道:“那可是芭蕉洞么?”行者道:“正是,正是。罗剎女正在此间。”八戒发狠道:“既是这般,怎么不打进去,剿除那厮,问他要扇子,倒让他停留长智,两口儿叙情?”

  好呆子,抖擞威风,举钯照门一筑,忽辣的一声,将那石崖连门筑倒了一边。慌得那女童忙报:“爷爷,不知甚人把前门都打坏了。”牛王方跑进去,喘嘘嘘的,正告诉罗剎女与孙行者夺扇子赌斗之事。闻报,心中大怒,就口中吐出扇子,递与罗剎女。罗剎女接扇在手,满眼垂泪道:“大王,把这扇子送与那猢狲,教他退兵去罢。”牛王道:“夫人啊,物虽小而恨则深。你且坐着,等我再和他比并去来。”那魔重整披挂,又选两口宝剑,走出门来。正遇着八戒使钯筑门,老牛更不打话,掣剑劈头便砍。八戒举钯迎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出门来,早有大圣抡棒当头。那牛魔即驾狂风,跳离洞府,又都在那翠云山上相持。众多神四面围绕,土地兵左右攻击。这一场,又好杀哩:

  云迷世界,雾罩乾坤。飒飒阴风砂石滚,巍巍怒气海波浑。重磨剑二口,复挂甲全身。结冤深似海,怀恨越生嗔。你看齐天大圣因功绩,不讲当年老故人。八戒施威求扇子,众神护法捉牛君。牛王双手无停息,左遮右挡弄精神。只杀得那过鸟难飞皆敛翅,游鱼不跃尽潜鳞。鬼泣神嚎天地暗,龙愁虎怕日光昏。

  那牛王拚命捐躯,斗经五十余合,抵敌不住,败了阵,往北就走。早有五台山秘魔岩神通广大泼法金刚阻住,喝道:“牛魔,你往那里去?我蒙释迦牟尼佛祖差来,布列天罗地网,至此擒汝也。”正说间,随后有大圣、八戒、众神赶来。那魔王慌转身,向南而走,又撞着峨眉山清凉洞法力无量胜至金刚挡住,喝道:“吾奉佛旨,在此正要拿住你也。”牛王心慌脚软,急抽身往东便走,却逢着须弥山摩耳崖毘卢沙门大力金刚迎住,喝道:“老牛何往?我蒙如来密令,教来捕获你也。”牛王又悚然而退,向西就走,又遇着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敌住,喝道:“这厮又将安走?我领西天大雷音寺佛老亲言,在此把截,谁放你也?”

  那老牛心惊胆战,悔之不及。见那四面八方都是佛兵天将,真个似罗网高张,不能脱命。正在仓惶之际,又闻得行者帅众赶来,他就驾云头,望上便走。却好有托塔李天王并哪咤太子,领鱼肚药叉、巨灵神将,幔住空中,叫道:“慢来,慢来。吾奉玉帝旨意,特来此剿除你也。”牛王急了,依前摇身一变,还变做一只大白牛,使两只铁角去触天王。天王使刀来砍。随后孙行者又到。哪咤太子厉声高叫:“大圣,衣甲在身,不能为礼。愚父子昨日见佛如来发檄奏闻玉帝,言唐僧路阻火焰山,孙大圣难伏牛魔王,玉帝传旨,特差我父王领众助力。”行者道:“这厮神通不小,又变作这等身躯,却怎奈何?”太子笑道:“大圣勿疑,你看我擒他。”

  这太子即喝一声:“变!”变得三头六臂,飞身跳在牛王背上,使斩妖剑望颈项上一挥,不觉得把个牛头斩下。天王收刀,却才与行者相见。那牛王腔子里又钻出一个头来,口吐黑气,眼放金光。被哪咤又砍一剑,头落处,又钻出一个头来。一连砍了十数剑,随即长出十数个头。哪咤取出火轮儿挂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烧得张狂哮吼,摇头摆尾。才要变化脱身,又被托塔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像,腾那不动,无计逃生,只叫:“莫伤我命,情愿归顺佛家也。”哪咤道:“既惜身命,快拿扇子出来。”牛王道:“扇子在我山妻处收着哩。”

  哪咤见说,将缚妖索子解下,跨在他那颈项上,一把拿住鼻头,将索穿在鼻孔里,用手牵来。孙行者却会聚了四大金刚、六丁六甲、护教伽蓝、托塔天王、巨灵神将并八戒、土地、阴兵,簇拥着白牛,回至芭蕉洞口。老牛叫道:“夫人,将扇子出来,救我性命。”罗剎听叫,急卸了钗环,脱了色服,挽青丝如道姑,穿缟素似比丘,双手捧那柄丈二长短的芭蕉扇子,走出门。又见有金刚众圣与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头礼拜道:“望菩萨饶我夫妻之命,愿将此扇奉承孙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众共驾祥云,径回东路。

  却说那三藏与沙僧立一会,坐一会,盼望行者,许久不回,何等忧虑。忽见祥云满空,瑞光满地,飘飘飖飖,盖众神行将近,这长老害怕道:“悟净,那壁厢是谁神兵来也?”沙僧认得道:“师父啊,那是四大金刚、金头揭谛、六甲六丁、护教伽蓝与过往众神。牵牛的是哪咤三太子,拿镜的是托塔李天王,大师兄执着芭蕉扇,二师兄并土地随后,其余的都是护卫神兵。”三藏听说,换了毘卢帽,穿了袈裟,与悟净拜迎众圣,称谢道:“我弟子有何德能,敢劳列位尊圣临凡也。”四大金刚道:“圣僧喜了,十分功行将完。吾等奉佛旨差来助汝,汝当竭力修持,勿得须臾怠惰。”三藏叩齿叩头,受身受命。

  孙大圣执着扇子,行近山边,尽气力挥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光。行者喜喜欢欢,又搧一扇,只闻得习习潇潇,清风微动。第三扇,满天云漠漠,细雨落霏霏。有诗为证。诗曰:

  火焰山遥八百程,火光大地有声名。

  火煎五漏丹难熟,火燎三关道不清。

  时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将助神功。

  牵牛归佛休颠劣,水火相联性自平。

  此时三藏解燥除烦,清心了意。四众皈依,谢了金刚,各转宝山。六丁六甲升空保护。过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牵牛,径归佛地回缴。止有本山土地押着罗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罗剎,你不走路,还立在此等甚?”罗剎跪道:“万望大圣垂慈,将扇子还了我罢。”八戒喝道:“泼贱人,不知高低。饶了你的性命就够了,还要讨甚么扇子?我们拿过山去,不会卖钱买点心吃?费了这许多精神力气,又肯与你?雨蒙蒙的,还不回去哩。”罗剎再拜道:“大圣原说搧息了火还我,今此一场,诚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傥,致令劳师动众。我等也修成人道,只是未归正果。见今真身现象归西,我再不敢妄作。愿赐本扇,从立自新,修身养命去也。”土地道:“大圣,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断绝火根,还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这方生民,求些血食,诚为恩便。”行者道:“我当时问着乡人说: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谷,便又火发。如何治得除根?”罗剎道:“要是断绝火根,只消连搧四十九扇,永远再不发了。”

  行者闻言,执扇子,使尽筋力,望山头连搧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然是宝贝:有火处下雨,无火处天晴。他师徒们立在这无火处,不遭雨湿。

  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马匹、行李,把扇子还了罗剎。又道:“老孙若不与你,恐人说我言而无信。你将扇子回山,再休生事。看你得了人身,饶你去罢。”那罗剎接了扇子,念个咒语,捏做个杏叶儿,噙在口里。拜谢了众圣,隐姓修行,后来也得了正果,经藏中万古流名。罗剎、土地俱感激谢恩,随后相送。行者、八戒、沙僧保着三藏,遂此前进,真个是身体清凉,足下滋润。诚所谓:

  坎离既济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

  毕竟不知几年才回东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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