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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望窗外一张,见来的是一个胡子,知道不是那人,便转身向李公摇了一摇手,在炕上拿茶喝了一口。虔婆便走进来说道:“再沏壶茶。”李公道:“不用沏,我们要走了。”虔婆说:“四儿!”粉头应声而来,见二人起身要走,便道:“忙什么,再抽口烟,等我唱个曲给二位听。”周起道:“晚上来再听唱罢。”一面说,一面便同李公走了出来。刚刚将门帘掀起,粉头说:“晚上来呀。”两人也不便答应,一径出来。
走到大街,到一个茶馆里,进去坐定。李公觉得饥饿,叫周起买了几个烧饼,泡了两碗茶权且充饥。看吃茶的人你来我往,纷纷不绝。对面桌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吃茶,是一个老翁,两个少年,一个和尚。听那老翁说道:“咱们镇上来了个活神仙,我前儿个听张申说他治病的灵验,我还不信。今儿早起打那边走过,见围着许多人,便走上前看了半天。实在奇怪,莫非真是神仙?”和尚道:“施主见他治的什么病?”那老翁道:“真是奇怪,不是我亲眼见,再也不信。有一个驼背,三十来年纪,罗锅着腰,像一个弯弓,来请那活神仙治。活神仙一见,便道有缘,叫那个罗锅子靠地墙上,拿个针,隔着衣针上,给他泡了两丸药,用手伸进去摸搓了几回,那个弯弓式的好例像硬弓卸了弦的一般,慢慢的,慢慢的就伸直了。只听见看的人喝彩叫好的声音山响,震得耳聋。我看了,呆了半天。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活了六十八岁,头遭儿看见。你想,要是咱们城里的大夫要有这样能耐,不定要拿多大的身份,不定要多大的价钱。还要装模作样,让人三请四请的不来,也不管病人的死活。要紧你看这位先生,就在当街治好了病,也不一定要钱。
这个罗锅原是个穷人,磕了三个头就完了。这真是不愧为活神仙的称呼。”和尚道:“要是这样,我这白浊病定可以治得好,明天定要去求求他。”李公听说,知道裴道运同赵升弄的把戏,倒难为他装得这么像。
吃完饼,看天色已将申牌时分,便完了账,同周起出了茶馆,向周起说道:“看那个人初九必来。你回去悄悄的知会众人,大家用心,不要耽误。但是石门县差来嘉善拿人,须有个移文,你们可带来没有?”周起道:“有给嘉善县的公事连签票,都在赵头儿身边带着。我们来的那一天,赵头儿已到县里拜过众班头。这个是我们公差的规矩,不得错的。”李公道:“这么着很好。你就将这细情知会大众,叫他们今儿个也不必到我寓里来了。”周起听说,答应了几个是,便分头去告诉众人。李公也自回店歇息不题。
话分两头,且将那小白鲦赛张顺的根脚细情声说一回。此人也算得这一案内的紧要人犯,铺叙了这许多回书,还没有题名道姓,就在第十三回刚刚表了个绰号。并非编书的有意藏头露尾,实在一张嘴说不了两人的话,一枝笔写不出两面的事,没有那双管齐下的本领,只好抹完了东壁再泥西墙。列位知道这张顺是什么人?原来是太湖的大盗。因为他颇识水性,能在水中往来,开目见物,仿佛水浒传的张顺一般,所以人都称他小白鲦。因他姓张,所以又叫做张顺。其实,他的本名叫张福田,这绰号叫开了,本名反没人知道了。他滓在太湖中螺蛳山,一向同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并他的哥哥张大光棍,他的侄子张瞎子,在太湖中过活。名为打鱼,其实是专门打劫客商,抢掠富贾,无恶不作。历任地方文官武将,多为太湖波浪凶险,捕拿不易,所以虽屡屡犯案,从没有认真拿办。那一帮强盗益发胆大,要抢就抢,说杀就杀。那往来的商贾,并沿着湖边的居民也不知受了他多少的累。因为告到官司也不过一纸签票,虚名缉捕,奉行故事的勾当,从没破案。倒是吏役借此勒索,捕快借此取费,强盗逍遥法外,事主反加了一番的累。所以大家忍气吞声,做个哑子吃黄连。还有那湖边的居民,更是没法,反倒给他往来,供他的驱用,不敢得罪他一些,求个目前安静罢了。
李公的老太爷做州县候补的时候,只听见各处报案,从没听说破案的。深知民间苦累无穷,没由申诉,因立意要替民除害。做华亭县不到三个月,便将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张大光棍并他手下的许多人,一个个拿到,正法枭示。小白鲦因能浮水,屡次漏网。其余只剩张瞎子、钟得祥、柴秃子、郑小虎这一帮后辈,也不敢横行无忌了。张瞎子绰号独眼虎,柴秃子绰号秃尾龙,这时候年纪还小,后来长大仍入湖为盗。李公做长江钦差的时候,方才拿着,这是后话,表过不题。
小白鲦因李公的老太爷杀了他的哥哥同众朋友,又巡缉得十分严密,坏了他的衣食买卖,因此蓄意报仇,常常在华亭衙门左右探听。那一天,听说李公出门,单身独自,不带跟随,正中下怀,计可趁此机会下手,便候李公动身这一天,一路跟了下来。因李公是个有心计的人,处处提防不测,在路无处动手。这一日,见李公上了船,小白鲦心中大喜,以为此番再不能跑了。赶紧上船,认清了李公的卧处,便翻身上岸,暗暗的跟了船帮。到八里荡停船的工夫,他便隐身入水,乘众人熟睡,悄悄的由篷窗进去。他哪里知道,李公是个大福命的人,岂能暗算得的。刚刚碰见这个替死鬼,吃了他的刀,他就得意非凡,纵身跳入水中。所以这“扑通”的一响,这便是前前后后错中错的缘故,不得不从头至尾叙说一回,省得看这部书,闷气不出。
小白鲦怎么样的就擒,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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