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弓鞋到处天子被刺 手帕传来郎君入彀
 




  却说宝亲王自从那日无意中领略了董额氏的香泽以後,时时把这美人儿搁在心里,眼前常常现出那副娇羞娬媚的面貌来,鼻管里常常好似有董额氏脖子上的粉花香味留着。因此他把眼前的一班庸脂俗粉丢在脑後,常常怂慂着自己福晋去把她舅嫂子接近园来。从来女人爱和自己娘家人亲近,如今得了王爷的允许,她姑嫂两人常常见面。那董额氏也乖觉,见宝亲王来,她便立刻回避,把个宝亲王弄得心痒难搔。看看那董额氏一举一动,飘飘欲仙,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只是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後来富察氏也看出丈夫的心事来了,索兴把董额氏藏在密室里,姑嫂两人谈着心,不给宝亲王见面。

  宝亲王许久不见董额氏了,心中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废寝忘餐起来。宝亲王有一个心腹太监,名叫小富子,却长得十分伶俐﹔见王爷有心事,便悄悄的献计,如此如此,一定可叫王爷了却心愿。宝亲王听了他的计策,连称:「好孩子!快照办去。」那小富子奉了王爷的命令,先在园内竹林清响馆里预备下牀帐镜台,一面打发两个小太监和两个侍女,押着一辆车儿,到常明家里去,把舅太太接了来。这董额氏见富察氏的贴身侍女前来迎接,也是常有的事,心中毫不疑惑,便略略梳妆,坐上车,向圆明园来。照例车子到了藻园门外停住,便有八个小太监出来,抬着车子,进园去,曲曲折折,走了许多路。这时盛夏天气,在外面赤日当空,十分闷热﹔一进园来,树荫深密,清风吹拂,顿觉胸襟清爽起来。

  董额氏坐在车子里,一路贪看景色,不觉到了一个清凉的所在。车子停下,两个侍女上来,把董额氏扶下地来。抬头一看,只见四面竹林,围着一座小院子,耳中只听得风吹竹叶,那竹梢上挂着金铃儿,一阵一阵叮铃的声音。走进院子去,小小一座客室,上面挂着一方匾额,写着「竹林清响馆」五个字﹔四壁挂着字画,满屋子都是紫竹几椅,十分清雅。侍女引导着,走进侧室去。只见珠帘牙塌,纱帐水簟。镜台上放着梳具脂粉,黑漆的桌子上,琉璃盆中,放着各色水果﹔窗前书桌上,一个水晶缸,养着几尾金鱼。窗外面一丛翠竹映在窗纸上,成一片绿色,连屋子里人的衣襟上也绿了。董额氏看了,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一个清凉所在!」见两个侍女跟在她後面,不住的打扇﹔一个侍女,送上凉茶来。董额氏便问:怎麽不见你家福晋?一个侍女回道:「福晋在荷静轩洗澡。吩咐表舅太太在屋里略坐一坐。」董额氏便也不说话。停了一会,两个年纪略大的侍女,捧着衣巾盆镜等物进来。说道:请舅太太也洗个澡儿。」董额氏天性怕热,在家里又常洗澡惯的﹔听得请她洗澡,她也欢喜。侍女们忙服侍她卸妆脱衣,披上浴衣,趿着睡鞋,两个侍女领着到後面一间密室里洗澡去。待她洗毕出来,自有侍女替她重行梳妆,再匀脂粉﹔便有一个人,伸过手来,替她在鬓边插上一朵兰花。董额氏在镜中望去,见站在她身後替她戴花的,不是什麽侍女,竟是那宝亲王。董额氏这一羞。直羞得她低着脖子,靠在妆台上,抬不起头来﹔溜过眼去看宝亲王时,只见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天仙」「美人」的唤着。又说:「俺自从见了嫂子以後,顿觉得俺这人活在世上毫无趣味﹔那天嫂子脖子上偷偷的嗅了一下,这香味直留到现在。可怜把我想得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天下的女人,也不在俺眼中。求嫂子可怜俺,看俺近来的形容消瘦,便知道俺想得嫂子苦﹔嫂子倘再不救俺,眼见得俺这条命保不住了。」说着,这宝亲王真的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得十分凄楚。他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手帕来抹眼泪。

  董额氏认识这手帕是自己的。

  停了一会,又听宝亲王说道:「嫂子放心,今天的事,俺俱已安排停当。这里在园的极西面,离着福晋的屋子又远,那班侍女内监们,都是俺的心腹。嫂子倘然顺了俺,决不使外边人知道﹔嫂子倘然不顺我,声张起来,一来嫂子和俺的脸面从此丢了,二来便是声张,这地方十分冷僻,也没人听得,把俺们好好的交情,反闹翻了。嫂子倘然依从了俺,俺便到死也忘不了嫂子的恩德﹔嫂子倘然不依从了俺,俺横竖是个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个风流鬼。」

  宝亲王说到这里,从腰里飕的拔出一柄宝剑来,向脖子抹去。任你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人在她跟前寻死,她心肠便不由得软下来。况且天下美人,大都是风流性格,见宝亲王又是一表人材,又明知道他将来要继承大位做皇帝的,又动了几分羡慕的心肠。如今听他一声声唤着好嫂子,又见他要自刎,便又动了几分怜惜的心肠。她自己看看浴罢出来,只外面披着一件薄纱的浴衣,玉雪也似的肌肤,映在纱衫外面,早已被宝亲王看一个饱。看看自己的衣服,一齐脱在牀上,眼见被宝亲王拦住了,不能拿来。便是拿来,当着宝亲王的面,也不能穿。董额氏想到这种种地方,不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夺去宝亲王手中的宝剑,伸着一个手指,在他额上一戳。说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宝亲王趁此机会,便过去把董额氏顺手一拖,一个半推半就,一个轻怜轻爱,成就了好事。

  事过以後,宝亲王亲自服侍她穿戴。两人一时舍不得走开,又调笑了一会,直到傍晚,才送她出房。那董额氏临去的时候,转过秋波来,向宝亲王溜了一眼,低低的骂了一声:「鬼灵精!」上车去了。宝亲王心中十分得意。从此以後,他俩人一遇机会,便偷偷的在园中冷僻的地方寻欢作乐。看看天气渐冷,宝亲王便和董额氏在露香斋一间密室里私会。正快乐的时候,只听得隔院碧桐书院里,发一声喊,顿时人声大乱起来。宝亲王忙丢下董额氏,赶到隔院去。一走进院子,只见大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说道:「皇上脑袋不见了!」

  这座碧桐书院,正是雍正皇帝平日办公的地方。雍正皇帝因住在宫里,十分拘束,又常常记念着宝亲王,便移到园中来住宿。在大宫门後面,依旧设立宗人府、内阁、吏部、礼部、兵部、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銮仪卫、东四旗各衙门的直庐。又在大宫门西面,设立户部、刑部、工部、钦天监、内务府、光禄寺、通政司、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御书处、上驷院、武备院、西四旗各衙门的直庐。每天在正大光明殿坐朝,已有一年,十分安静。不料到忽然出了这件大乱子。

  皇帝每到秋天,总在碧桐书院批阅奏章。院子里和书案前,都有太监和宫女伺候着。这一天伺候到黄昏月上的时候,内监们点上宫灯,皇帝在灯下翻阅奏章,忽然院子里梧桐树上,飞过两道白光来,飞进屋子去,盘旋一会便不见了。那班宫女太监,眼见有两道白光,顿觉昏迷过去,开不得口,待到醒来,见皇帝已倒在地下,急上去扶时,脖子上的脑袋已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内监们发一声喊,那班侍卫大臣们,都一齐跑进来,见了这个情形,个个吓得两条腿发颤。没了主意。

  停了一会,一班妃嫔和宝亲王,都从人丛里抢进来,围着雍正皇帝的屍首,嚎啕大哭。後来还是宝亲王有主意,吩咐内监,快请鄂尔泰和史贻直两人来商议大事。那太监们走出园来,跳上马,分头赶去。鄂尔泰这时已经安睡,忽然外面大门打得震天价响,家仆去开着门,一个太监飞也似的抢步进来,满头淌着汗,气喘吁吁的说道:「快请大人!快请大人!皇上脑袋丢了!」这句话传到鄂尔泰耳朵里,慌得他从牀上直跳起来,连爬带跌的出去,也不及备马,便骑了太监骑来的马,没命的跑到圆明园。跳下马,抢进园去,那史贻直已先到了。这时,别的且不去管它,找皇帝的脑袋要紧。大家拿着灯火,四处找寻。後来还是惠妃在屍首的裤裆里找到了。那惠妃捧着雍正皇帝的脑袋,呜呜咽咽的哭得十分凄凉。

  你知道这惠妃是什麽人?便是那弘哲的妻子,胤礽的儿媳,雍正皇帝嫡亲的侄儿媳妇。被雍正皇帝硬取进宫来,待她十分有恩情,封她做惠妃。惠妃这时,早已忘了她的故夫。见雍正皇帝死得凄惨,便哭得十分悲哀。

  当时,鄂尔泰忙把皇上的头装在脖子上,吩咐宫人给屍体淋浴穿戴起来﹔一面和史贻直两人,赶到正大光明殿里,从匾额後面取出那金盒来,打开盒来,抓出遗诏来一读,见上面写着「皇四子弘历即皇帝位」。便去拉了宝亲王,带着五百名勇健军,赶进京城,到了太和殿,打起钟鼓来,满朝文武,齐集朝房。鄂尔泰满面淌着泪,诉说皇上被刺时的情形。众大臣围着他静听。正听到伤心的时候,忽然一个内监指着鄂尔泰说道:「鄂中堂,你还穿着短衣呢。停一会怎麽上朝?」一句话提醒了他。才想着出来得匆忙,不及穿外衣,便立刻打发人到家中去拿朝衣朝帽穿戴齐全。

  正要上朝去,忽然史贻直想起一件事,对众大臣说道:「皇上被人割了脑袋,说出去太不好听,况且这件事俺们做臣子的,都有罪的。也得关起城门来,大大搜一下,一面行文各省,文武衙门捉拿凶手。这一声张,若人人传说着岂不是笑话?如今依下官的思想,不如把这件事隐过了。一来保住先皇的面子,二来也省了多少骚扰,俺们须把遗诏改成害急病的口气,才得妥当。」当时鄂尔泰也连说不错,立刻动笔,在朝房改好了。文官由鄂尔泰率领,武官由史贻直率领,走上太和殿。那班亲王贝勒、贝子和六部九卿文武百官,一齐跪倒。由鄂尔泰走上殿会,宣读遗诏道:

  朕撄急病,自知不起﹔皇四子弘历,深肖朕躬,着继朕即皇帝位。钦此。

  当时宝亲王也一同跪在阶下。鄂尔泰读过遗诏,便有一队侍卫、宫女、太监们,各个手里捧着仪仗,下来把他迎上殿去,换了龙袍,戴上大帽,簇拥他上了宝座。阶下众大臣齐呼「万岁」!爬下地去行过礼。新皇帝便下旨,改年号为乾隆元年,大赦天下﹔一面为大行皇帝发丧,一面却暗暗的下密旨给史贻直叫他查拿凶手,秘密处死。这史贻直奉了密旨,四处派下侦探搜查行刺皇帝的凶手。那凶手见大仇已报,早已远扬在深山僻静地方逍遥自在去了,叫这史贻直到什麽地方去捉他?

  如今,又要说说吕四娘这边的事了。吕四娘跟着虯髯公住在京城里,和鱼娘做着伴,还有一个朱蓉镜,因舍不得丢下吕四娘,便离乡背井,也跟着吕四娘到京里来,一块儿住着。四娘感念蓉镜的恩情,答应他待大仇报後,把终身许给他。从此以後,蓉镜便格外和四娘亲热,两人真是同坐同行,百般恩爱。便是鱼娘,蓉镜也用十分好心看待她。凡是鱼娘有什麽事呼唤他,他便立刻做去。因此鱼娘也和蓉镜好。他们三人常常坐在一间屋子里,有说有笑,在外人望去,好似虯髯公一子一女一媳一家人,却没有人去疑心他。

  虯髯公也因住在京城里,闲着无事,叫旁人惹眼,便把自己家里的古董搬些出来,开一爿古董舖子。他舖子里常常有大臣太监们进出,虯髯公在他们嘴里,打听得宫里的道路。四娘和鱼娘两人,便在夜静更深的时候,跳进宫墙去。在月光下看去,见殿角森森,宫瓦鳞鳞,映着冷静的月光。一阵风来,夹着殿角的铜铃声。也不知道何处是皇帝的寝宫,她两人既到了里面,如何肯罢休?仗着她飞檐走壁的本领,东闯西闯。那宫里的侍卫太监们,只见两条白光,飞来飞去,那侍卫待要上去捉拿,那白光来去又很快,如何捉得住她。那时咸安宫有一个宫女,正在廊下走着,一道白光冲来,那宫女的脑袋便不见了。因此宫内的人,便吵嚷起来。虯髯公怕四娘在宫里乱闯,坏了大事,便劝她再耐守几时,打听得皇帝确实住宿的地方,再动手也不迟。因此四娘和鱼娘暂时敛迹,那宫中也便安静了许多。

  这时,雍正皇帝已迁居在圆明园内。那圆明园却不比得宫里,地方又旷野,侍卫又稀少,有几处庭院,竟有终年不见人迹的。四娘和鱼娘两人,带了乾粮,去躲在园中的冷僻去处,打听皇帝的消息。有时也听得那班宫女太监们嘴里露出一两句话来,知道皇帝每天在碧桐书院办公。到更深夜静的时候,她两人又悄悄的出来打探路迳。後来他们把园中出入的门路看得十分熟了,便动起手来,一动手便成功。她们随身带着闷香,所以皇帝被杀的时候,那班左右侍卫,都一时昏迷过去。四娘割下皇帝的头来,意欲带他回去,在她祖父、父亲坟前祭祀。鱼娘说:这反叫人看出痕迹来,不如不拿去的好。鱼娘便把雍正皇帝的头拿来塞在屍首的裤裆里,两人相视一笑,便一纵身出了圆明园。

  虯髯公早已安排停当,悄悄的把古董舖子收了,雇了一只小船,泊在城外十里堡地方候着。连候了三天,只见四娘和鱼娘两人手拉着手儿笑嘻嘻的走来,跳上船头,吩咐立刻开船。待到鄂尔泰进园去慌成一片的时候,四娘的船已和箭一般的摇过了杨村,向南去了。说也奇怪,这吕四娘不曾报得父仇以前,便终日愁眉泪眼,淡装素服,不施脂粉,不苟言笑,如今她见大仇已报,忽然满脸堆下笑来,穿着鲜艳的衣裙,浓施脂粉,终日有说有笑,满屋子只听得她的笑声。朱蓉镜看了,有说不出的欢喜。两人一路同起同坐,十分亲爱。到了湖南地界,虯髯公送蓉镜回家。蓉镜的父亲见儿子回来,好似得了宝贝一般。当下蓉镜便和父亲说知,要娶四娘做妻子,虯髯公自愿替他俩做媒。当下便择了吉期,给两人成亲。四娘做了新娘,便一改从前严冷的态度,顿觉娬媚娇艳起来。鱼娘伴着她在新房里,终日逗着她玩笑。蓉镜终日跟住四娘,寸步不离,每日做些调脂弄粉画眉拾钗的事体。

  光阴很快,不觉又过了一个月。虯髯公要告辞回去,朱家父子再三留他,不肯住下。四娘说:「俺夫妻多仗师傅,才有今日﹔如今师傅要去,俺夫妻须直送他到四川。」蓉镜也说不错。这时犹有鱼娘舍不得四娘,又想起父亲被仇家害死,自己欲归无家,心中十分凄凉,便止不住掉下眼泪来。四娘再三劝说,虯髯公也把鱼娘认做自己的女儿,答应永远不丢开她。当时依旧四个人一齐上路,沿着长江上去。一路山光水色,叫人看了忘却忧愁不少。看看走进了四川地界,那一路山势雄峻,他四人个个骑着马,从旱道走去﹔走出了剑阁,前面便是五老山。

  四人立马在山顶上,忽然见一个老头儿一个少年,也骑着马从山坡上走来。鱼娘眼快,认识那老人便是她父亲鱼壳,忙拍马迎上前去。父女两人,抱头痛哭。这时四娘夫妇两人,和虯髯公都跟了上来。问起情由,原来从前被於清瑞捉住杀死的,原是一个地痞,冒着鱼壳的名字,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後来被官厅捉去正了法,这真的鱼壳,反得逍遥自在。只是常常想念女儿,也曾到虯髯公家里去访寻过,又因虯髯公带着鱼娘到京里去了,如今得在此相会,真是喜出望外。说起多亏虯髯公平日管教女儿,鱼壳连连拜谢。又说起大仇已报,大家更觉得十分快意。

  五个人说得热闹,独把那少年放在一边。还是鱼壳介绍他们见面,说:「这位少年姓邓名禹九,是四川地方一个大财主,专好结识天下英雄好汉、豪商大贾,如今鱼壳也被他留在家中,朝夕讲论武艺,盘桓山水,十分投机。当下邓禹九便邀大家到他东庄里去。这东庄,便在那五老峰下面,盖着两百多间房居,养着五六百庄客,都是懂得点武艺的。这邓禹九,堂上还有老母,自己年纪三十八岁,还未娶得妻房,他立志要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到今日还没有他中意的人儿。

  当日,邓禹九摆上筵席,请他们父女、夫妻、师徒吃酒。吃酒中间,说起鱼娘的武艺,虯髯公便吩咐鱼娘,当筵舞一回剑给大众下酒。鱼娘听了,便下来卸去外衣,把住鸳鸯剑,走到当地舞动起来。起初,只见剑光髯影,一闪一闪的转动,後来那剑光越转得密了,只见一团白光,着地滚来滚去。坐在席上的人,只觉冷风凄凄,寒光逼人。邓禹九看了,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只见一道白光,直射庭心,那鱼娘收住剑,笑吟吟的走进屋子来,屋里众人,个个擎着酒杯,对鱼娘说一声:「辛苦!」一齐吃乾了一杯酒。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直到夜深才散。

  这夜,各自回房安歇。独有邓禹九伴着虯髯公睡一房。两人在房里说起鱼娘的武艺,那邓禹九看看屋子里没有人,便连连向虯髯公作揖,求他做媒,和鱼壳说去,要娶鱼娘做妻子。那虯髯公一口担承,拍着胸脯说:「这件亲事,包在老汉身上。」第二天,虯髯公真的找鱼壳替他女儿说媒去。那鱼壳也很愿意,只怕父女多年不见,人大心大,不知鱼娘心下如何?虯髯公便把四娘唤来,把邓禹九求婚的意思对她说了,又托她去探问鱼娘的意思。四娘走到房里,先把丈夫打发开,拉着鱼娘的手,两人肩并肩儿的坐在牀沿上,低低的告诉她邓禹九求婚和鱼壳心中愿意的话,问她愿意不愿意。

  鱼娘起初听了这话,羞得她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儿。後来四娘催得紧了,鱼娘不觉掉下眼泪来。四娘忙问时,鱼娘说道:「和姊姊厮混熟了,只是舍不下姊姊,我情愿老不嫁人,跟着姊姊一辈子,岂不很好?」四娘听了,笑推着她说道:「小妮子,说孩子话呢!你姊姊已嫁了丈夫了,来去总得听丈夫的意思,如何由得俺们做主呢?妹妹既舍不得我,我带着你姐夫常来看望你便了。」那鱼娘只是摇着头不肯,又说:「那姓邓的倘然有心,叫他去了家乡,跟着姊姊一块儿到湖南去住着。」四娘听了,拍着鱼娘的肩头,笑说道:「妹妹说笑话了。叫人撇下这庄田家产,跟俺到湖南喝西北风去麽?」那鱼娘一歪脖子说道:「不相干,不去,俺便不嫁!」

  四娘正在为难的当儿,忽然蓉镜从牀後跳出来,拍手笑道:「姊姊舍不得妹妹,妹妹舍不得姊姊,便是俺也舍不得妹妹!如今俺把湖南的家去搬来,在五老峰下住着,给你们姊妹早晚见面,妹妹总可以嫁了。」那鱼娘听了,白了蓉镜一眼,说道:「俺嫁不嫁与你什麽相干?你们串通一气,要逼俺嫁,俺偏不嫁﹔看你们怎麽样?」接着,四娘又说了许多好话,又答应把家搬来,陪她一块儿住。鱼娘这时心里虽然肯了,嘴里却是不做声,低着脖子,手里只是弄着一方红绸帕儿。蓉镜暗暗地向四娘呶一呶嘴,又指指鱼娘的手帕﹔四娘会意,劈手去把鱼娘那方手帕夺来,急递给蓉镜,说道:「快把这手帕拿出去,对师傅说,俺妹妹已答应了,拿这方手帕为凭,叫师傅快去说媒去。」那蓉镜接过手帕来,转身飞也似的跑去。邓禹九见鱼娘答应了,真是喜出望外,准备选定吉日行礼。那鱼娘见事已如此,便也无话可说。只托四娘出来,说定三个条件。第一件,父亲住在邓家,要邓禹九养老归山。第二件,师傅虯髯公,也要邓禹九供养在家,不可怠慢。第三件,姊妹四娘,姐夫蓉镜,也要留他住在一块儿。那邓禹九听了,件件答应。一面打扫房屋,安排鱼壳和虯髯公两位老人的住处﹔一面在隔院建造房屋,安顿朱蓉镜夫妻两人。那蓉镜又赶回家去,把父亲接上山来,一块儿住着﹔到了鱼娘的喜期,那江湖上一班英雄好汉,都赶来贺喜,那院中摆下一百二十桌喜酒,客人们吃得河枯酒乾,尽欢而散。要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