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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超、薛霸


  陆谦先生请林冲先生吃酒,是第一计。第一计不成,再施奇谋,诱他到白虎节堂,把政治问题变成法律问题,把皮条问题变成官司问题,是第二计。第二计不成,则第三计推出,第三计比第二计更毒,书上曰:

  且说解差董超正在家晨拴束包裹,只见巷口酒店酒保来说:“董端公,一位官人在有小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行,只教请端公便来。”却原来宋时公人,都称呼:“端公”,当时董超便和酒保,径到店中阁儿内看时,见坐着一个人,头戴万字中,身穿领皂纱背心,下面皂鞋净袜,见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唤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

  一会工夫,把另外一位解差薛霸先生也请来了,请了来之后,立刻从袖里取出十两金子,一人五两。呜呼,五两金子在十一世纪宋王朝时的购买力如何,不得而知,似乎五两金子不应该以打动人心,更不值得害一条命。但二位解差到底仍是接啦,逐不得不有野猪林一幕惨剧,书上曰:

  第二日天明起来,投光州路上来,时遇六月天气,炎暑正热,棒疮却发,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支。薛霸道:“好不晓事,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般样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齐发。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董超道:“你自慢慢的走,休听咭咕。”薛霸一路上喃哺呐呐的,口里埋冤叫苦,说道:“却是老爷晦气,撞着你这个魔头。”住得店来,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向脚盆内,叫道:“林教头,你洗了脚好睡。”林冲挣得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行。薛霸便道:“我替你洗。”林冲忙道:“使不得。”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计较得许多。”林冲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一按,按在滚汤里,林冲叫一声:“哎呀!”急缩起时,泡得脚面红肿了。

  这还不算,第二天天下亮便走,薛霸先生还教林冲先生穿新草鞋,走不上二三里,便鲜血淋漓,唉声不止。于是乎,来到野猪林,乃开封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所在。进了野猪林之后,费了些下脚,最后薛霸先生和董超先生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先生曰:

  “不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日来时,有那陆谦,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话,便多几日,也是死数,只今日就这里倒作成我两个,回去快些。休得怨我弟兄两个,只是上司差遣,不系自己。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日回话。”

  林冲先生怎么哀求都没用,薛霸先生双手举起水火棍,就望林冲先生脑袋上劈将下来,事到如今,书上叹以诗日:“万里黄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陆谦先生为了完成皮条使命,不惜谋害四十年老朋友。呜呼,他怎能不当监运使,不当监察人乎?
  话说薛霸先生正要打死林冲先生,忽然一条禅杖飞来,隔开水火棍,跳出一条胖大和尚,把两位王八解差打落花流水,用不着我介绍,读者先生当可知道该胖和尚是谁矣,乃鲁智深先生是也。于是陆谦先生第三计又告覆没。不过皮条型一旦帮闲来,虽然因难重重,望着皮条拉成后的种种良辰美景,仍会努力到底。于是陆谦先生施出他最后一计,这最后一计和第三计差不多,不外杀了该倒霉的丈夫,以便他的娇妻上床。可惜千算万算,不如天老爷一算。一阵折腾之后,事与愿违,林冲先生没死,皮条型却横尸暗巷,真是奇妙安排也。
  且看陆谦先生这一次如何表演,书上曰:

  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絮被卷了,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把抢的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杯中牛肉下酒。
  正吃时,只听得里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跳将起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科场里火起,刮刮杂杂地烧着。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口救火,只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来。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直奔庙来,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再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一条计好吗?”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林冲岳父)没得推故了。”(柏杨先生曰:一切伤天害理,血淋淋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是只为了做大官,壮哉。)
  一个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番五次托人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看看重了,太尉持使俺两个央说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又一个道:“小人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把火,待走哪里去。”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又回到“法律”是矣,一片血腥。)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吧。”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能会干这事。”


  呜呼,两个家伙正是皮界巨孽:陆谦先生、富安先生,和另一个想做大官差拨(法警者流)。林冲先生听到耳里,手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哪里去?”底下不用心抄书啦,杀的杀,砍的砍,挖心的挖心,皮条型的朋友,光荣地以身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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