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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队抵挡


  第二个现象比第一个现象还要使人怒发冲冠,那就是:“古时候啥都好。”仅只啥都“有”不稀奇,必须啥都“好”,才算够水准。这种畸形观念,大概秦王朝统一中国时就很严重啦,惹得皇帝老爷赢政先生一肚子火,再加上宰相李斯先生直打小报告,于是陡起杀机。呜呼,柏杨先生可不是拍巴掌赞成焚书坑儒,而只是说“古时候啥都好”的毛病是“古已有之”,并不是最近才抬头的新兴势力。两千年来,不要说是一种思想,像硝镪水一样侵蚀着灵性,就是一天只滴一滴水,也能把喜马拉雅山滴出窟窿。
  所谓“好”,似乎不是指东西好,大概再伟大的酱缸蛆,都不好意思说穿草鞋比穿皮鞋好,用丈八蛇矛比用机关枪好,骑牛、骑驴比开汽车、坐飞机好。所以,古时候啥都好者,可能限于四个节目(但这四个节目却是大节目,已够中华民族奄奄一息矣),该四个节目者,曰“人好”、“事好”、“书好”、“名好”。夫“人好”者,不用介绍,大家的口头样就是“人心不古。”这口头禅真是口头禅,只要有人稍微碰他一下,这口头禅就会像吃了屁豆似的立刻放之。既没有经过大脑,也没有经过心脏,盖他阁下已一口咬定古人都好得顶了尖,不但不会坑他骗他,甚至当他坑了古人骗了古人的时候,古人还温柔敦厚地向他呛献旗感恩哩。古时候的好人说起来车载斗量,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孔丘先生都服帖的,莫过于唐尧伊放勋先生,他连国家元首都不干,而把宝座像烫山芋似的抛给姚重华先生。姚重华先生也是好人大学堂毕业的,在干了四十八年帝王后,又把那玩艺抛给姒文命先生。然而他们还不算了不起,不了起的是许由先生,一听说有人教他当皇帝,就好像谁向他念了三字经“干你娘”,赶忙跑到亚马逊河把耳朵洗了个干净。
  权力是有毒的,当权派当得久啦,免不了就要中毒。古时帝王,大概跟日月潭毛王爷差不多,一个部落的酋长而已。日久天长,到了夏王朝,多少建立起来一点规范,开始有点舒服啦,于是拟文命先生进了棺材后,他的儿子姒启先生就硬不肯放。这未免使酱缸蛆脸上没有光彩,于是只好用文字诈欺战术,硬说小民非跟着他走不可。姬发先生父子起兵叛变,把殷纣王子受辛先生活活烧死,如果依照酱缸蛆的原则和逻辑,这种行为实在该人十八层地狱吃阎王老爷的屎,可是古人既然都是好的,而孔丘先生又在他们父子尊脸上抹了金,就不得不也靠文字诈欺战术。孟轲先生就很文艺化地说他阁下向东征时,西边的小民就怨啦,曰:“为啥不先来找我们呀?”向南征时,北边的小民也怨啦,曰:“为啥不先来打我们呀?”听起来是真悦耳,盖古人既都妙不可言,就索性让他妙到台风眼里吧。
  古时候的“人”既然都“好”,则古时候的人干出的“事”,像法令规章,自然也都好得不像话,碰都不能碰。如果胆大包天,想改它一改,就像一枪扎到酱缸蛆的屁眼里,听他号声震天吧。王安石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兼思想家,那个纸糊的宋王朝,如果不是他阁下大力整顿,恐怕早亡了国啦——早亡给西夏帝国啦,还轮到金帝国动刀动枪乎?王安石先生曾说过一句冲击力很强的话曰:“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这对酱缸蛆真是个致命的一扎,所以酱缸蛆屁眼红肿之余,便把他恨入骨髓。(有一点可供读者老爷参考的,凡是抨击王安石先生最烈,或对王安石先生的人格或私生活最污蔑栽脏的,用不着调查,我老人家敢跟你赌一块钱,他准是条酱缸蛆。)他阁下最后仍大败而归,实在是酱缸蛆太多,难以抵挡。
  在历史上,“祖宗家法”成了猪八戒先生的五齿耙,对任何改革,用五齿耙当头一耙,就能把人耙出脑门痈。呜呼,现在学堂里,都是学生坐着听,教习站着讲,盖学生太多,而且一天站上五六个小时,真能站成香港脚。而古时候私塾,却硬是教习坐着讲,学生站着听的也。这是我们这个自吹为礼义之邦的规矩,可是这规矩到了宫廷那种兽性多人性少的地方,就变了花样,却是皇帝学生孤零零一个人坐着听,大臣教习呆愣愣一个人站着讲。宋王朝进,韩维先生曾建议教习也应该坐,这请求并不过分,可是想不到喝尿分子刘邠先生马上反对。后来程顾先生也建议教习应该坐上一阵(他阁下虽然也是一个酱缸蛆,却为了自私心理,明白了一阵),闹嚷嚷的结果,屁股仍没着落。盖这玩艺是祖传的家法,却不得也。
  这只不过是屁例子,比屁还大的例子多矣多矣,中国专制政礼下最后一次变法百日维新,就是毁到这个五齿耙上的,嗟夫。这个五齿耙乱筑中华民族,筑了两千年之久,筑得流血抽筋,不成人形,只有出气的分,没有吸气的分。迄今为止,残余的酱缸蛆和喝尿分子,仍坚决地主张继续乱筑,有人偶尔躲一躲,就立刻大喊大叫曰:“动摇国本”。呜呼,这种国本,如果再不动摇,中华民族生存恐怕就动摇矣。
  不仅人好事好,“书”更是好。韩愈先生,这位“文起八代之衰”、“文以载道”朋友,也是酱缸蛆之一,他阁下对汉王朝以后的书都不读,而只读汉王朝以前的书,也就是孔丘先生、姬旦先生之类圣人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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