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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兄弟,你不要气急。怎么回事,倒说说清楚看。”

  “没功夫说了。”阿狗发过脾气,态度也缓和了,“要不跟我一起去办事?一路走,一路谈。”

  “好,好!”王魡鮦说,“铜钱银子,我们九妈自己管。你如果一定要,等我跟姑娘们去凑。”

  阿狗心想,这一来事情就不隐秘了。转念又想,只要谈好了,先付一半;其余的等王九妈一放出来,不会不付。于是他说:“你身上可有零碎银子?”

  “有几两。”

  “那这样,我们分开来去办事。我到花铺里去采鲜花;你去买送礼用的胭脂花粉,要顶上等的货色。买好了到县衙门西门西面的夹弄里等我!”阿狗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要多问!这会没有功夫跟你细说。”

  王魡鮦喏喏连声地走了。阿狗亦就赶到花铺,备好一篮鲜花;重又折回约定之处,王魡鮦亦正好将脂粉买到。

  于是,阿狗关照王魡鮦在县衙前照墙边上等候,自己便去敲小厨房的门,说是替二姨太送花来,要找春红接头。

  见了面,阿狗笑嘻嘻地叫声:“阿姊!”随即将一包脂粉递了过去。

  春红不肯接,指着问道:“这是啥?”

  “你拆开来看,就知道了。包你欢喜。”

  春红拿起纸包闻一闻就明白了,“我买不起!”她将纸包递了回来。

  “是我送你的。”阿狗立即又补充,“也不是我送,是我干娘家送你的。”

  “我不要!”春红矫情地说,“谁稀罕她家的东西。”

  阿狗有些伤脑筋。不过他的头脑很清楚,思路也很敏捷,看出春红扭扭捏捏,有些“越扶越醉”的味道。对付的办法,只有拿话激她。

  “我晓得了!你不肯收人家一点小小的意思,是怕在二姨太面前说不动话,帮不了忙,惹上麻烦。”

  “哼!”春红大不服气;拿那包脂粉往怀中一收,“你倒试试看,看我在二姨太面前能说得动话不!”

  “你上当了!”阿狗拍手笑着,“原是想逼你说这么一句话。如果不知道你在二姨太面前说一不二,人家也犯不着那么劳心。阿姊,”他正色笑道:“闲话少说。章二爷那里我已经托好了,他也答应了,找人去想办法,救我干娘。不过章二爷说,得要二姨太交代一句话。阿姊,帮忙帮到底,我干娘的性命,现在都看你了,只要你点一点头,命就保住了。”

  “我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话我一定去说。是怎么一句话?”

  “就请二姨太交代章二爷:王九妈的官司,能帮忙,尽力帮忙!”

  “就这么一句话?那容易!”春红指着他的花问:“是让二姨太来挑的?”

  “是的,孝敬二姨太。”

  “好!我马上替你去办。”

  阿狗宽心大放,奔到照墙下寻着王魡鮦;说知经过,仍旧要他等在那里,听候招呼。然后,转身进衙门去找章文。章文也在找他,两人见了面同到僻处接头。一朝生、两朝热;阿狗觉得既已联手做事,便不该再骗他,坦率直陈,自己不是二姨太的什么亲戚,只是托人转求而已。

  “我不管你求哪个,只要二姨太交代下来就行了。”

  “一定有交代。”阿狗问道:“章二爷,王家的亲人在外头,你要不要见一见面?”

  “不必!我只凭你就可以了。”章文慢吞吞地说道:“事情是可以做的,不过担子太重!挑得下来挑不下来,不去说它;起码先要想一想,犯不犯得着去挑?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阿狗心想,说这话无非想多要几文。便点点头说:“请章二爷吩咐。既然章二爷看得起我,这副担子我就挑了。”

  这两句针锋相对的话,颇为漂亮;章文大为欣赏,便老实告诉他说:“事情有八分把握,总共800两银子;看你老弟做事很在行,我不‘戴帽子’。”

  “多承你的情。”阿狗答道:“800两银子一句话,不过款子要等王九妈放出来了,才能够付足。因为钱柜银箱的钥匙,都在王九妈身上。章二爷,你请放心;王九妈几百两银子买条命,求之不得,决不会图赖。再说,她想赖,你也不怕,是不是?”

  话说得很透彻,章文不再饶舌;只伸一个小指,要跟对方勾一勾,便算定局。可是阿狗到此地步,却必须有所顾虑,这个手指不是轻易好勾的;只要一勾,马上就得先付20两金子,倘或章文全是空话行骗,如之奈何?

  然而事到如今,好比推车上山,仰望将到顶峰;想象中峰顶自是一脾气阳之地,但也可能是极狭窄的断崖绝壁,一到巅峰,反是死路。而不论如何,不拚命往上推进这一步,则决无生路可言。这样一想,便毫不迟疑地伸出小指去,彼此重重一勾。

  在这刹那间,阿狗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倘或受了章文的骗,当然要想法翻本,而翻本要本钱,所以应该留下一些——即或不多,用来笼络春红,走二姨太的门路,总也够了。

  “章二爷,请借一把戥子给我。”阿狗说道:“你说金子的市价是十二、三换,就算12两5钱好了,两不吃亏。我先送16两金子,折成银子200两。下馀600两,等王九妈一出来就补。你看好不好?”

  “好啊!”章文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你的算盘很精,不过精得‘上路’。我服你!”

  于是章文借来一把戥子,仍旧借门楼上做了交易。约定第二天早晨,至迟不过正午再见面;章文表示到那时候必有好音,甚至王九妈和王翠翘已经回瓦子巷了。

  “牛大爷,王师爷有请。”

  王师爷是县官请来的幕友——县衙门的幕友可多可少;必不可少而且地位最高的,只有两个:钱谷、刑名。王师爷是“刑名师爷”,可算刑房书办的“顶头上司”,经常有公事接头,无足为奇。

  令人奇怪的是,王师爷有所召唤,一向派他自己的小跟班喜儿来通知,而此刻说“王师爷有请”的,却是章文。其故安在?

  因为存着疑问,也就存着戒心;到了王师爷那里,先不开口,静候问话。

  “王九妈她们可曾招认了什么?”

  “还没有。”牛道存答说:“不过,我有把握,她一定会招。”

  “我晓得!你一定有办法能叫她招。不过,照我看,招不招都差不多。”

  一听这话,牛道存便觉不服,“怎么呢?”他问,“倒要请师爷讲个道理给书办听。”

  “你坐!坐了谈。”

  等牛道存坐定,王师爷并不开口,只不断低着头抽水烟,“噗录录,噗录录”地,让牛道存听得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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