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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这几句话说得冠冕堂皇,瓦婆婆和土官人都恭恭敬敬地答应着。于是席间的气氛,又恢复为和谐而热烈了。赵文华的酒喝得不少,不过神智还很清楚;尽欢而散的那一刻,找个机会悄悄嘱咐一名亲信的通事,秘密告知瓦婆婆,第二天一早他有要事商谈,希望瓦婆婆能候他片刻。

  第二天一早,赵文华与胡宗宪分头办事。胡宗宪去访俞大猷,商谈防务——这是虚晃一招,作用在绊住俞大猷的身子,好让赵文华与瓦婆婆密谈。

  “瓦婆婆!”赵文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以为倭寇如何?可胜不可胜?”

  “可胜不可胜不敢说。”

  瓦婆婆答道,“只要拚命,就败也败不到哪里去。”

  “说得是!我再请问,田州来的弟兄,预备在江南待多少日子?”

  “这边由得我们作主?”瓦婆笑笑了。

  “不妨,请你说!有我替你们作主。”

  听得这话,瓦婆婆顿有惊喜交集的表情,想了一会答遭:“不瞒大人说,我们是想早早打完了仗,领赏回家。第一,水土不服;第二,思乡心切,第三,野人性子直,也性急,这样空等着,实在受不了。”

  赵文华喜不可言。瓦婆婆的说法,正符合胡宗宪的判断。本来打算旁敲侧击,慢慢诱引到正题上;如今看来,不必费事,竟是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瓦婆婆,你放心!我替你们作主;我是奉旨来督察军务的,张总督也不能不听我的话。你们想早早领赏回家,便得早早打仗立功,倭寇海盗,近在几十里外,为什么不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是!”瓦婆婆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了,“是大人下令,叫我们去打?”

  “不错。”

  “什么时候?”

  “这要看你了。”

  “好!我得找头目来商量一下,不过最迟不出3天。”

  “好极!备下犒赏,静等捷报。”赵文华又说,“不过,最好事先不必跟俞将军说。”

  这一下,瓦婆婆愣住了。她也带过兵,平过家乱;深知孤单独战,用兵大忌。如果俞大猷不知其事,连接应的人都没有,岂不危险。

  看她的神情,赵文华猜到了她的心思;急忙补充:“我不是要你始终瞒着他,其实也是瞒不住的事。我是怕他事先知道了,会阻挠你们立功。只要你们一出了队,我当然通知他派队伍支援接应;这时木已成舟,他必得听我命令。倘或不听,我上奏请皇上降罪,看他有几个脑袋,敢于抗命不救友军?”

  瓦婆婆释然了,随即召集部下头目商议。田州土兵久蓄战意,不久以前的小胜更助长了斗志,所以一听有仗可打,无不兴奋,愿意立刻动手。

  “要动手,当然越快越好。不过有一层难处,”瓦婆婆说,“人生路不熟,得觅个向导才好。”

  “咦!”有个叫钟富的头目诧异,“不会请官军派?”

  “不行!要瞒着俞将军。”瓦婆婆正好郑重嘱咐:“赵侍郎的意思,事先不能让俞将军知道,不然,他会拦住我们。且要等我们一出队,赵侍郎才通知俞将军派兵接应。所以,向导要我们自己找。”

  “这也容易。”钟富接口便说,“就请赵侍郎找好了。”

  大家都以此言为是。瓦婆婆便派钟富与赵文华去接头。

  赵文华便找胡宗宪——胡宗宪一向处事细密,这件事上,却大大地疏忽了,重金觅了个矫健机警的土著做向导,不料是个通倭的汉奸。

  田州土兵在觅妥向导的第二天拂晓,由钟富代替瓦婆婆指挥,整队出击,赵文华亲临相送,看大队踏上征途,立即拨转马队,直奔俞大猷大营。

  “大人,”俞大猷困惑地问:“清早光临,必有所谓?”

  “是啊!”赵文华平静地答说,“我特地来告诉你,田州土兵往柘林一带去剿倭了。”

  听得这一句,俞大猷勃然变色,顾不得贵客在座,向左右大声吩咐:“赶快召中军旗牌官。”

  “慢着!”赵文华威严地喝住备令的小校,然后转脸问俞大猷:“俞将军,你召中军旗牌,干什么?”

  刚才是震怒之下,不暇细想,如今听赵文华这样一问,心知其中大有蹊跷,便很谨慎答说:“田州土兵,擅自行动,大干军令。我派中军旗牌去追他们回来。”

  “追不上了。俞将军,田州土兵是不是犯了你的军令,且待他们得胜归来再议。如今当务之急,速派援兵接应。久闻你的部下,人数虽少,尽是精锐;同仇敌忾,休戚相关。你绝不可坐视。”

  “大人说得是。不过——”

  “不必辩理了!此刻不是议论的时候,就请发兵。”

  俞大猷十分为难。听他的话,怕张经责备;不听他的话,又怕赵文华在奏章上颠倒黑白。想了半天,将头上一顶纱帽摘了下来,往公案上一放,毅然决然地说:“好!我拚着这顶纱帽,听大人的话。”

  “这才是!”赵文华微笑着将纱帽捧了起来,为俞大猷戴上,“你放心!绝不会摘纱帽,听我的话,包你有弹冠之庆。”

  俞大猷唯有报以苦笑,也没有功夫再陪客,传召幕僚和中军,安排调兵遣将,支援友军。就这当儿,飞骑哨探,一拨一拨报到,先说“田州土兵向东冲出防区,意向不明”,俞大猷并不在意;再说“田州土兵沿海岸向柘林疾进”,俞大猷可就愣住了。

  “坏了!坏了!”他跌足嗟叹,“要吃大亏!”

  “怎么?”赵文华不解而且不悦,“柘林不是倭寇盘踞之处吗?杀贼自然扑贼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是纸上谈兵。俞大猷无暇跟他解释,只说得一句,“沿海击倭,是逼倭入内地;大大的失策!”然后传令两道:第一道,由中军派人尽速追上田州土兵,通知他们的头目,改变行军方向,折而往西北,以青村守御所为目标,沿路布防;第二道,通知驻守闵行的游击邹继芳,即刻带兵南下,亦以青村守御所为目标,与田州土兵会合。

  下达了这两道命令,俞大猷才能为赵文华略作讲解。首先指出,田州土兵沿海边进击,有三不利,倭寇海盗,来自海上;而田州土兵习于山地,对海滨地形的熟悉及运用,先就落了下风。其次,田州土兵浩浩荡荡开到海滨空旷之地,既无掩蔽,亦无险可凭,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

  “最糟糕的是,田州土兵在沿海击倭,败是败,胜亦败。”

  “俞将军你这话就过分了!”赵文华打断他的话说,“何以胜亦是败?”

  “大人,田州土兵如果打得好,倭寇海盗势必窜入内地,贻祸不浅。可是田州土兵在海边又能怎么样?能扎营吗?不能!能追击吗?可以!”俞大猷逼视着赵文华问:“孤军深入于贼巢,主客异势,劳逸不同;疲于奔命之余,不是力战而死,就是束手待擒,两者必居其一;而结局是全军尽没!”

  赵文华听得悚然心惊!不过,他自然决不会承认,遣田州土兵出击,过于鲁莽,可能铸成大错。反倒用责备的口吻,大声说道:“你身为前敌主将,既然见得到此,何可坐视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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