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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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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所有的字书中都不载,不但不明它的意义,连读音都不知道。于是徐阶召集大小京官,以及京中有名的文士,遍查比较冷气的书籍,希望找到这两个字的出典。结果是白忙了一场。 身为大臣,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能使皇帝满意,禄位只怕难保。因此,徐阶的神色不怡,徐夫人问明缘故,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道藏》的‘法海玄珠’有这么两个字,是鬼来求食之意。” 徐阶急急去检《道藏》,果然有此二字。于是五更入朝,带着“法海玄珠”去复命。皇帝恍然大悟,梦见“罏蠼”二字,原来是饿鬼来吃食,因而传旨:京内京外,广设水陆道场,瑜伽焰口,为饿鬼施食。在皇帝想:倘或不能解得这个疑团,饿鬼无所得食,投胎人世,会把铁桶江山搅得一团糟。照此看来,徐阶之功不可没,因而将他由礼部尚书升任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成为宰相,位在李本之次。 又不久,皇帝派太监交一张手谕给徐阶,上面只有6个字:“卿齿与德,何如?”齿是年齿,德是德行。但怎么叫做“卿齿与德,何如?”是问徐阶,德行能与年俱深吗?这似乎不成话说,而玩味语气倒像是诘责徐阶,年齿徒长,德行不修。因而大为焦忧,不知如何奏复。 到得归寝,徐阶仍在念念有词,翻来覆去所念的,只是这6个字。徐夫人忍不住开口了,“德,或者是指另一个人。”她说:“是指欧阳尚书。” “欧阳尚书”就是接徐阶而为礼部尚书的欧阳德。这一解对了!徐阶第二天便手写“条对”,自己的年纪多大,欧阳德的年纪多大。皇帝一看“条封”,知道徐阶可以大用了——手谕的简略,并非皇帝躲懒,而是有深意的:第一,皇帝潜居西苑修道,连阁臣都难得见一面;军国大事的裁决,全用手谕,如果写得明明白白,传递之间,不免泄露机密,所关不细。用这样类似隐语的写法,旁人茫然不辨,便可收到保密的效果。 第二,是测验大臣能不能了解自己的意思?如果看法想法大致相同,则文字虽不可解,意思可以猜测得到。徐阶经此两番测验,皇帝十分满意,将他晋衔“柱国”,在阁臣的班序中,驾李本而上之,成为次辅。 “华亭相国虽为次辅,不过大人的这一案,皇上不会问他,所以我说,徐夫人与大人无关。有关系的只有一个人:严公子!” “严公子”当然是指严世蕃。严嵩做宰相少不得这个儿子,就因为皇帝的手谕,有似哑谜,而唯有严世蕃能够彻底了解;也唯有严世蕃执笔的奏对,能够迎合皇帝的意旨;换句话说,也就是唯有严世蕃能够操纵皇帝的爱憎喜怒。 这样,张经祸福的关键何大,就可想而知了。胡宗宪为他指出,不管他的辩解如何合理、如何有力,而皇帝在作处置之前,一定会先询问严嵩,严嵩又必先问他儿子,严世蕃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张经的命运。 “恕我直言,”胡宗宪说道:“大人的被祸,必是无意中得罪了严阁老父子的缘故。如今只有徐图化解,倘或上疏讼冤,辩解愈有力,便愈显得严阁老父子诬陷好人,亦愈中他们父子之忌,必欲置大人于死地而后快!大人自顾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张经毛骨悚然,自顾决非严氏父子之敌,便只有委屈求生。然而委屈之意,又如何表达呢?这当然亦非问计于胡宗宪不可。 “汝贞!事到如今,我只有靠你了!”他死心塌地说道: “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事。”胡宗宪很谨慎地说:“我如今不敢说,一定可以为大人免祸,没有十分把握而说满话,就是不诚恳,会耽误大事。我如今只劝大人,不要急,不要忙,从容沉默,自己把大事看作小事,勿涉张皇,则水到渠成,小事便可无事。” “是!”张经深深点头,“‘自己把大事看作小事’这句话说得很中肯。我准定照你的话,也不必怨天、也不必尤人,只当年灾月晦就是。” “正是这话!”胡宗宪大为欣慰,“大人的风度越好,我们替大人化解打点,越容易着力。” 【第十二章】 经过一夜的安抚,张经果然表现了极好的风度。对来送行的文武官员,只是谦虚地道谢,既无哀戚之容,亦不发一句牢骚。加以胡宗宪安排得很妥贴,白衣校卫得了5000两银子的好处,多所优容,不拿张经当罪官看待,“大人”长,“大人”短,叫得很亲热,这种像是奉召进京述职,而被逮起解的场面,将旁人为张经而起的不平之气,冲淡了许多。 送走了张经,胡宗宪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下可以全力帮衬赵文华主持全盘军务,间接自己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了! 第一步是将赵文华由清虚观移驻到总督行辕接印,发通知传召巡抚李天宠以下的文武大员参谒。大炮三声,仪门敞开,赵文华在细吹细打的鼓乐声中,公服升堂。中军捧着红绸子包扎的总督大印。当堂呈递。接着是李天宠与胡宗宪为头,为总督贺喜。这番仪节经过后,赵文华下座,改在公堂延见官员,作就任以后第一次的训话。 “我没有想到我会坐在这里!”赵文华第一句话便是发感慨,紧接着下了转语:“不过,我决不会长,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他高拱着手说:“请各位帮我的忙,好歹拿这个青黄不接的局面凑付过去,别让我像朱子纯、张廷彝那样,搞得灰头土脸。” 朱子纯是指朱纨,获罪服毒而死;如今张经的吉凶亦未可知。赵文华视线环扫一周,看清楚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然后重重地加了一句:“听我的话不会吃亏。” 头一段话报以沉默;第二段话再无反应,便显得有意跟赵文华作对了。不过,大家想是这样想,却没有人开口,因为官场有官场的体制,照规矩应该李天宠作答,所以都用催促的眼光看着他。 李天宠庸愚懦弱,这天因为张经被逮,大为震动。本就心乱如麻,如今感到赵文华的话中似乎有刺,更上了心事,以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竟仍然保持沉默。 于是,赵文华又说第三段,声音也提高了;“张廷彝来了一年多,大征狼土兵,费饷千百万,才打了今天这么一场胜仗!得失之间,实在难说。而况,”他指着胡宗宪说:“如果不是胡巡按先挫了倭寇海盗的锐气,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场胜仗。” “大人夸奖!”胡宗宪急忙欠身答道:“若非大人的指点,不会侥幸成功。” “侥幸?”赵文华大不以为然,“汝贞,谦虚固然是美德,却不可妄自菲薄。从来兵家之事,多算胜,少算不胜,坐拥重兵,观望不前,更不会胜!”他略停一下,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今天要把话说明白,大敌当前,片刻疏忽不得,我代掌军务,虽是一个短局,但奉旨督师的责任是无可推诿的!我跟张廷彝不同,他不急于求功,我可得对皇上有交代。自今而后,我们要着着进攻,直至肃清东南为止。兵贵神速,尤贵制敌机先,请各位各就本身职守,早早准备妥当,随时待命,命到即行。倘有违误,莫怪我指名严参。” 不说军法从事而说“指名严参”,显然,所恫吓的是大官而非小官。于是,李天宠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看大家无话,胡宗宪只好说一句:“大人请治公吧!我们暂且告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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