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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多谢华公!”胡宗宪作揖相谢,同时再一次表示忠忱,“有华公,才有宗宪,只要宗宪一日能畅行其志,必当归美于华公。”

  “好!”赵文华沉吟了一下问道:“何以你一定要当上总督,才肯行这条计策?”

  “华公此言差矣!不是我不肯,是不能。事权不一,号令不专,将来埋伏在那里的人,倘若在军务上要我配合,或者掩护,或者故纵,或者暗助,请问华公,我如何措手?”

  “嗯,嗯!我懂了!”赵文华想了好一会说:“照你的主意,我更非进京不可。杨宜对我总算还不错,迭次奏报,总是向着他的,如今要劝他不容易。唯有我到了京里,设法找机会,拿他调开,才能腾出缺来保你。”

  “是的。”胡宗宪说:“我只是想到,华公奉旨督师,军务倘非告一段落,华公要想回京,恐怕皇上不准。”

  “那当然要找机会。汝贞,”赵文华说:“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你得想个法子,怎么样能替我找个藉口,让我回京复命。”

  “是!我来想。”

  “还要快!我想在年内回京,好赶上裕王的生日。”

  裕王行三,名叫载厘;太子及皇二子早已夭逝,如今大皇子中,裕王居长。皇帝在西苑修道,自以为虽不能希冀长生不老,亦一定可以克享遐龄,而国家根本大计所关的建储,在另一方面看有安排后事的意味,皇帝颇为忌讳,所以不再立太子。事实上裕王就是东宫储贰,他的生日在正月里,明年又是20岁整生日,赵文华为了将来打算,当然不肯放弃这个“上结至知”的机会。胡宗宪深知他的本心,便积极为他作还京复命的安排。

  平时广西的狼土兵因为纪律不好,总督杨宜在征得赵文华的同意后,上疏请求撤回,另外调了一批四川石硅、酉阳的土司兵来助剿。川兵短小精悍,矫健机警,恰好是倭奴的强劲对手,一到就在黄浦以东的周浦打了一个胜仗。倭寇放火烧了巢穴,登舟出海,俞大猷与兵备副使王祟古领水师追击,时逢深秋,西北风气,往东而去的倭寇,正处下风,让俞大猷追上故了一把火烧掉大船8只,又是一个大胜仗。

  “真是天从人愿!”胡宗宪喜孜孜地对赵文华说:“这水陆两个大胜仗足以让华公交代得过了。”

  这何消他说得?赵文华对冒功吹牛,特具专长,当时铺张扬厉地将这一场战役写得火炽非凡。而字里行间,归功于皇帝修玄,感格天心,所以命海神相助;而祷祀海神是赵文华南来的使命之一。祀神虔诚,当然亦有关系。所以表面归美皇帝,其实还是自己表功。

  这一场胜仗,赵文华奏称“水陆肃清”。既然倭寇海盗都已剿灭逐净,自应回京复命。他断定这道奏疏一上,必能邀准,行囊就不妨早早打点。

  这一年多的功夫,赵文华侵冒军饷,收受孝敬,刮了上百万的银子,平时都陆陆续续换成奇珍异宝、名书法帖,所以宦囊看来并不算丰。倒是打点进京致送皇亲国戚,勋臣大官的礼物,装了有20条大船之多,其中最贵重的8个箱子,特别摆在他的座船中,以便随身照看。

  这8个箱子中,最贵重的一样礼物,分量最轻,只有7两金子重;体积更小,只得一握——但是买这7两金子,花了赵文华5000银子。

  原来这是一顶金丝帐,用极细极细的金线织编而成,折起来可以捏在手中;张开来足可笼罩一张双宿双飞的大床。真是鬼斧神工,不是眼见,决不会有人相信。

  “华公,”胡宗宪问道:“买这顶帐子,可是孝敬皇上?”

  “不是,不是!孝敬皇上这么一样东西,有那吃饱了饭没事干的言官会挑眼,说什么奇技淫巧,玩物足以丧志。我何苦自己找麻烦?”

  “然则,必是供东楼珍玩了?”

  赵文华正是买来送严世蕃的。得意地问道:“汝贞,你看如何?”

  胡宗宪自然赞不绝口,说这具金丝帐可上“无双谱”,是旷古绝今的宝物,必定深获严世蕃的喜爱。接着又问,以何物孝敬严嵩?”

  “你知道的,严阁老跟我有父子的名分,孝敬不在厚薄,第一要表现孝心,无非多是些能教老年人日常起居安适之物。”

  刚谈到这里,管家来报,从宜兴采办的礼物运到了,同时送上一具样品。管家一面说,一面将个木头盒子打开,赵文华想阻止已自不及,只见盒子里装的是一具溺壶。”

  胡宗宪大为诧异,脸色亦不免尴尬。赵文华倒索性不瞒他了,“汝贞!”他说,“你我自己人,不妨看看。”

  说着提起新溺壶相示,只见上面烧得有一行字:“男文华跪献。”

  这就不但诧异,简直令人惊骇了。不过胡宗宪的心计很深,知道倘或微露诽薄之意,气量狭窄的赵文华必引以为大恨,自己的前程就要毁在这把宜兴溺壶上面了。因而立刻装出感动的脸色,双手捧过溺壶,一本正经地赞叹:“华公的至情至性,真不可及!侍义父尚且如此,可以相见天生纯孝,真不胜钦服之至。”

  到京已是腊月中旬。赵文华由通州起早进京城,先不回私第,直投相府,亲自交代礼物。

  这要跟相府的一个总管打交道。此人是严家的世仆,名叫永年。严嵩在钤山读书时,他是伺候笔砚的书僮,所以略知翰墨,自命风雅,取个别号叫鹤坡,又号萼山,京中骨头软的士大夫都叫他“萼山先生”。赵文华对他自然用不着称“先生”,直呼其号,一向很亲热。

  “赵大人,”永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曾到京,风声就很盛了;多说赵侍郎这趟满载而归,子孙几辈子都不愁衣食。”

  “哪有这话?”赵文华气急败坏地分辩:“倒是装了20条船,都是送人的仪土,不值钱的东西。不信,萼山你派人去看。”

  “我又不跟赵大人借钱,何苦哭穷?”永年又说:“照赵大人的话,这趟替我带的笔、墨、纸一定不少。”

  提到这话,赵文华一愣,心知坏了!永年曾有信给赵文华,要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脾气忘了带了!

  “怎么样?”永年催问着。

  “萼山,真对不起!”赵文华陪笑答道:“偏就是忘了你的嘱咐。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写信到浙江,托胡巡按替你捎来,要多少,有多少!”

  永年的笑容尽敛,淡淡地说:“我是说笑话!哪敢跟赵大人讨东西?”

  “萼山,萼山,你误会了!”赵文华着急地说,“我决不是有心的。”

  永年淡淡地敷衍了几句,口头上表示并无误会,而神色之间,误会甚深。赵文华无奈,只好暂且丢开;打算着另外找个适当的机会来弥补这条裂痕。于是将所有的礼物,连同礼单一起交了给永年,告辞回府。

  这份礼单上所列的名字,自以严嵩居首;其次是欧阳夫人;下来是严世蕃和他的一起27名姬妾。最后才是严府西席、帐房;而永年与所有的男仆、妇佣、丫头是一份总礼,杭州纺绸50匹,银子1000两。

  看到最后,永年气坏了,士大夫口中的“萼山先生”,在赵文华看,不过奴婢的头脑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永年怒气冲冲地掉了一句文,大声喊道:“来啊!”

  一来来了七八个小厮。永年只将其中一个唤做小刘的留下,挥挥手把其余的都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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