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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这话令阿狗吃惊!惊的是照子的语其中,已充分表露了愿以身相委之意;而事实上是很难办到的!风俗不同,身分不配,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还没有成家的准备。

  将前前后后的对话想了一遍,阿狗深深失悔自己的言语,过于暧昧,觉得有及时作一澄清的必要。

  “照子,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一个意外的变化,使得你暂时不能回国。那时候我就可以设法安排一个机会,让你能比较一下,西湖的荷花与你家的荷花的高下。至于你问,是否能让你永远陪伴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事实上恐怕很难办到。”

  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叩门,是慰安所中干粗活的一个中年佣妇,说不二子派人来接照子,请他立刻就去。

  这是很突兀的一件事。可是阿狗和照子的心里都明白,是辛五郎想跟她见面,所要谈的当然是有关陈东的动态或疑问。令人惊疑的是,深夜来迎,竟等不到天明,不知是何急要的大事。

  “你去吧!”阿狗轻声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即令他自己不说,她也会这样留他。因为她是辛五郎和阿狗之间的联络人,从辛五郎那里回来之后,一定是有话要向他说的。

  ※ ※ ※

  果然,照子于曙色将现时回到阿狗身边的第一句话是:“辛五郎希望你打听一件事,能在今天午前就有回音给他”

  “喔,是关于陈东的吗?”

  “是的!”照子很冷静地说:“泊在乍浦,用来载我们回国的船,昨天晚饭以后,忽然起火燃烧,辛五郎很想知道,这是不是陈东搞的把戏?目的是什么?”

  阿狗亦同样地保持着冷静,“烧了几条船?”他问。

  “据说是两条。一条先起火,延烧到另一条;沉了一条,另外一条亦非大修不能再用了。”

  “嗯,嗯!”阿狗沉吟着答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陈东搞的把戏;但如果是他搞的把戏,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是为了阻挠你们回国。”

  “这样,”照子用极冷峻的声音说:“我就有机会跟你去看西湖的荷花了?”

  阿狗大吃一惊,从她的神情中可以判断,她一定已经参透个中的消息了。阿狗深悔自己口头不谨,无意中泄露了机关。而更疑惧的是,照子的态度很奇怪,语其中仿佛含着敌意。倘若她将她的想法告诉了辛五郎,道奇了官军自己焚舟,以便留下一半倭人在这里的底蕴,将会影响整个局面。

  这事太严重了!阿狗很快地作了个决定,声色不动地答说:“果然如此,我一定带你去逛西湖、看荷花。此刻我就去打听真相,你先睡一觉,醒了就到徐家来找我,那时应该有确实回音了。”

  说罢,随即起身离去,直到徐海那里,就在门房中睡觉,睡前先关照门上:有个倭婆娘到来,立即去唤醒他。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推他,睁眼看时,门上向他说道:“倭婆娘来了!”

  阿狗一跃而起,到门口接着照子,将她曲曲折折地领到后园一间堆置杂物的空屋中说:“已经打听过了,与陈东无关,是船上的官兵不小心闹出来的火灾。”

  “呃,”照子点点头。“我这样去告诉辛五郎。”

  “不必!”阿狗退了出去将门在外面闩上了。

  “李君,李君!”照子在屋内拍着门大喊,“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实在对不起!照子。”阿狗隔着坚固的杂木窗格答说:“暂时委屈你。你的心思太灵敏了,知道得太多了!”

  照子倏地回身,面有怒容;但从窗格中看到阿狗的歉疚的神情,她的脸色缓和了,“分享他人的秘密,往往是很不幸的事,我太不聪明了!”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怪你。”

  “你真了不起!”阿狗一半真心,一半恭维地:“其实倒是我不聪明。”

  “这些话,现在不必提了。”照子抬眼看着他问:“我只希望知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阿狗紧接着说:“我马上会安排你住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去,你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回哪里?”

  这句话将阿狗问得一愣,“是,是,”他嗫嚅着说:“当然是回慰安所。”

  “我还以为可以回九州呢!”

  阿狗忽然心中一动,不愿跟她再谈下去,“我立刻派人来替你挪地方。”他说,“我们到晚上再细谈。”

  阿狗转身回了后园,找到徐家管杂务的人,关照他挑一处安静而隐蔽的地方供照子住宿,供给从丰,但必须派人严密看守,不准与任何人见面交谈。

  然后便直奔上房,只见徐海与王翠翘正有吃饭;却另外设着一副杯盘,因而便问:“有客来?”

  “是替你预备的。”王翠翘说:“坐下来!阿海有好些话等你来谈。”

  “你怎么把照子软禁了?”徐海问说。

  “我怕她泄露机关。她已经看出来了,那两条船是官军自己放火烧掉的。这也怪我不好,无意中漏了话。”接着,他将整个经过,扼要说了一遍。

  “怪不得!辛五郎不肯马上作决定。”

  原来这是罗龙文的设计。牺牲两条船,便可以有个强有力的藉口。这天上午紧急会商,辛五郎要求再派船来,陈可表示很难,即令能够抽调得出两条大船来补充,也怕旷日废时,主张倭人先走一半,留下一半。万一无法另外派船,大不了由现有的船多走一趟,也可以全数遣返了。

  大家都认为这样做法最实在,尤其是陈东,因为急于早到日本,附和最力。可是辛五郎坚持要到下午才肯作决定,不知是何缘故。

  “这个缘故,现在可知道了。他是在等照子的回话,照子不去,他仍旧作不了决定。”

  “那好办!””阿狗答说:“我去跟辛五郎见一次面好了!”

  “那也好!你吃了饭就去吧!只说确是官军不慎失火。”“慢点!这里有很大的漏洞,照子不去,辛五郎也可能到慰安所查问,又不见人,那怎么说?”

  阿狗想了想答道:“那也好办!我说我要娶照子,把她留下来了。”

  此言一出,徐海无动于衷,而王翠翘却大为惊异,“真的?”她很认真地问。

  阿狗笑笑不答,丢下筷子,扬长而去。

  这一去不过个把时辰,到回来时,徐海已到他们新立的公所中去了。于是阿狗也折往公所。只见辛五郎也在,而且在谈上船的事了。

  谁该去?谁留下?是倭人自己的事。辛五郎已经决定,第一次多运辎重,少运人;这正投徐海的心意,因为人质越多,陈可向岛津提出的要求愈有力量。

  还有件事使得徐海很欣慰的——辛五郎领队先走,余下的倭人指定由冈本管理,这一来阿狗便可以发生很大的作用,控制那些倭人就更方便了。

  “好了!事情都妥当了。”他高兴地说:“请大家到我那里喝喜酒。”

  “喝喜酒!”陈东问道:“喝谁的喜酒?”

  粗枝大叶,一向鲁莽的叶麻接口答说:“喝大家的喜酒!一件大事搞停当了,当然是喝喜酒。”

  徐海笑笑不响,领着一伙人,骑马回家。但是大门开得笔直,一眼可以望到厅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是真的在办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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