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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张大哥,你问得好。这件事要做得秘密,而且始终不可作出与小尤作对的样子。”

  “这,”张怀搔着头皮说,“这个差使倒不大好办了。”

  “在别人不好办,以张大哥的才干,一定办得到。这样,现在请张大哥先找好一个极隐密、极妥当的地方;到了时候,我会通知张大哥,将罗师爷悄悄藏了起来。小尤问到,只装糊涂说不晓得。”

  “这可以。”张怀毫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阿狗有些困惑。刚才表示任务艰巨,有不能胜任之感,此刻却又是这样的不在乎。张怀前后态度,大不相同,令人不解。照阿狗的想法,张怀目前就等于洪家的主人,有地利、人和之便,如果为了保护罗龙文而与小尤公然抗拒,事情倒并不难了,反而是预先找一处隐秘之地,临时又要能够迅速地秘密地将罗龙文移向安全地带,是一桩非常艰难的工作。

  这个疑团非打奇不可,“张大哥!”他恳切而率直地说,“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你请放心。”张怀很从容地答说,“事情本来不容易,机缘凑巧,就毫不费力了!”他放低了声音:“洪家的房子,原主是桐乡的首富;有一处藏珍宝的地道,极其隐秘,小尤绝不会知道。那地道建筑得很巧妙,有几处曲曲折折的通风口,里面冬暖夏凉,十分干燥。我在那里备足干粮清水,到时候把罗师爷往里面一送,住个十天半个月都不要紧。”

  “那真是机缘凑巧,合该罗师爷命有救,太好了,太好了!”

  阿狗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急急又问:“可是,出入口呢?”

  “出入口只有一个,安全得很。”

  “何以见得?”阿狗问道,“这个出入口在哪里?”

  “我在洪家有间卧房,出入口就在我床底下。”

  “原来有张大哥亲自把守,那就万无一失了。”

  “就怕通知得晚了,来不及行动。”张怀问道:“那个变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请你告诉我,我好早作准备。”

  “此刻还不知道,反正总在一两天以内。我会尽早通知你就是。”

  “放个信号就是了。譬如放支响箭什么的。”

  阿狗想了一下答说:“我到洪家后面围墙外去放爆竹。”

  “好!我一听爆竹响就动手。”

  “就这样说定!事不宜迟,今天不留张大哥了。我写封信,请张大哥带回去,悄悄递给罗师爷。”

  说着,阿狗命照子取来一幅笔砚,即席写信。照子不懂汉语,却识汉文;阿狗为了在张怀面前,表示关防严密,特地借故将她遣走,方始动笔。

  写完信让张怀带走,约定第二天上午再联络。阿狗接着便去访冈本,隐隐约约地表示,局势恐有不测的变化。但他可以保证,必能维护倭人的安全;只要倭人能集合在一处,并且听从命令的话。

  “感谢之至!”冈本问道,“什么时候集合?”

  “从明天开始。”

  正谈到此处,阿狗的一名随从,悄悄走到他身边,用低得仅仅能分辨的声音,说了两个字:“有信。”

  这是指徐海有信送回来。阿狗事先关照过,只要是徐海的信,不论何时何地,必须立刻通知。万事莫如此信的急要,当时便再切实叮嘱了冈本一番,随即告辞回门,跨马疾驰而归。

  进门便看到送信的专差,是徐海的一个贴身小厮,名唤喜儿。他跟阿狗是调皮惯的,但此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地垂手待命。

  “有信?”阿狗问说。

  “还有话。”

  “噢!”阿狗招招手,“跟我来!”

  一直到了阿狗的住处,喜儿方将徐海的信交了出来。拆开一看,寥寥数语,说是诸事顺利,详情由喜儿面述。这当然是谨慎之意,怕信中叙得太多,万一失落信件,便有泄密之虞。于是阿狗想了想问道:“倭人走了?”

  “风向不好,要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才能开船。”

  “上船是不是很顺利?”

  “还好。”喜儿答说:“有些倭人喝醉了酒、发酒疯,打架,拉开了就好了。”

  “你倒说我听听,到了乍浦以后,是怎么个情形?”

  一到平湖,县官派人在城外迎接。当时由平湖到乍浦,沿路摆队伍,由我家徐大爷发令。我们的队伍在最前面,下来是——”

  下来是洪东冈、叶麻、黄侃、吴四、王亚六——本是吴四在最后;他怕平湖官军出城突击,首当铺冲,因而设词要求调防。徐海征得王亚六的同意,彼此对调。

  部署即毕,平湖的县官黄令文,亲自带领夫役,牵羊担酒,到各队去慰劳;态度亲切,礼节周到,叶麻大为高兴——这些人中,唯独叶麻难制;他既驯服,自然“诸事顺利”了。

  “黄县官每天都要来,跟几家头儿已经混熟了。”喜儿说道:“今天上午跟我们去看。”

  一听这话,阿狗有些紧张,“看完以后呢?”他问,“可是县官请吃饭?”

  “这倒不知道了。”

  “大爷没有告诉你?”

  “没有。”

  “这就奇怪了!”阿狗自语似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喜儿退出,他要静静地思考这件事。

  “喔!”走到门口的喜儿,突然回身说道,“有句话我忘了告诉阿狗大爷;我家大爷说,明天看浮铺,后天就拔队回来,叫我不用回去了。”

  阿狗完全明白了!徐海是在暗示,行事就在明天晚上。疑团既奇,顿感轻松,笑着骂道:“你这个狗头!这么要紧的一句话忘了说,差点误我的事。”

  喜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转身退出;到了门外,却又为阿狗喊住,还有话问。

  “头儿可曾关照,倘或还有信要送,派谁?”

  “没有说。”喜儿答道,“照我猜想,不是王三和,就是老曾。”

  王三和与老曾,亦是经常不离徐海左右的随从。阿狗认为喜儿的推测很合理,便点点头说:“你今天好好去歇一晚,明天下午到我这里来,我有要紧差事交代你。”

  喜儿答应着去了。阿狗一个人再将徐海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喜儿的话从头细想到底,凝神聚虑,通盘参详,决定了这最紧要的一昼夜的每一个步骤。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请张义胜、罗四虎来喝酒。喝酒是假,议事是真;所以特地关照去请客的小厮,务必请二头领、三头领赏光。

  不到半个时辰,张、罗二人,联翩而至。依然是像款待张怀那样,由照子炙肉烤鱼,照料小酌。吃到半饱,兴致、精神都好的时候,阿狗用倭语吩咐丫头都支使开去,再仔细看一看有无不相干的人,在内逗留,在外窥看?

  罗四虎亦通倭语,见他如此戒备,便知要谈的事,非同小可,怕张义胜量浅酒醉,误了正经,便即说道:“张二哥,回头再喝!”

  “为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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