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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话中有着怀疑的意味,张怀相当不安。他虽不知道徐海最后的任务,但这是一出戏,他是听阿狗说过的。要瞒冈本,他也知道,徐海的理由,是怕将来叶麻等人的部下会有疑问,特意找冈本做个见证。如今冈本先起疑心,不能不设词掩饰。

  “当然,是徐君从这里带信出去,说买通了一两个人,我们才敢动手。不然,邀了你来,岂不是害了你!”

  冈本听得这样解释,点点头说:“很好!事情有把握了。”

  看样子掩饰得不坏,张怀放了一半心,抬眼往里看去,只见徐海已将一张很结实的杂木桌,移到中间,轻轻一跃,上桌仰望着。

  天窗开启了,约莫二尺五见方的一个方孔。徐海看看上面,又看看脚下,然后伸手试了两下,蓦地里往上一拔,右手刚刚攀住方孔边缘。

  身手异常矫捷,冈本不由得暗暗佩服。这时候,阿狗已回到前面,向窗内望了一眼,见徐海已经成功了一半,便将他们两人往后一拉,站远了才能看得见徐海由屋顶下地的方向。

  是由后面下来的。因为只有后面才有从檐溜接水的粗竹管,徐海抱住竹管,很小心地下滑,离地约莫丈把高低,飞身一跃,着地无声。逃出铁窗是如此方便,冈本又有些不信颇为真的感觉了。

  “跟我来!”

  徐海说了这一句,转往前面,伏身往西走去,其余的人紧紧跟着。走到中途,徐海停住了脚,回身有话说。

  “前面那间屋子是值班禁子的住处。”徐海低声向阿狗说:“我去其他出来,你们在后面下手!”

  嘱咐过了,徐海领头先走,掩至窗下,阿狗悄悄伸头,舐奇了一块窗纸,从洞隙中望进去,只见值班的禁子老黄,正在灯下独酌。地上一领草席,有人摊被而卧,鼻息如雷,他知道,这是徐海临时想出来的一招,事先没有接过头,处理不当,打草惊蛇,会破坏全局,因而加了几分小心,在朦胧微月之中,尽力追随徐海,亦步亦趋,丝毫不敢疏忽。

  走到门口,他将背往门旁墙上一贴,张怀跟冈本亦复如此。部署妥当,徐海变了一个声音喊道:“老黄、老黄,开门!”

  “是小朱吗?”老黄在里面问,“干什么?”

  “地字七号,发急病,样子不对,只怕挨不到天亮,你老看看去。”

  “什么病?”老黄一面说,一面听得出他已起身往外走了。徐海将身子往旁边一缩,口中答道:“气喘病!”

  “我去看。”

  “看”字出口,门已“呀”地开启,徐海突然闪出来,用自己的声音说一句:“是我,徐海!”

  这是骗老黄转脸去看,同时料定他必然惊愕,就会想不起后顾之忧。阿狗是早有准备的,一跃上前,脚步未停,已拿原来锁冈本的手铐,在他后脑杓上砸了下去。老黄连个“啊唷”都没有喊出口,人已往前倒去。

  等徐海一把将老黄抱住,阿狗已弄个麻核桃塞在他嘴里,轻声向张怀说:“找根棍子来!

  棍子没有,却有打犯人的板子,等张怀进屋取了一条来,徐海和阿狗已将老黄放倒在地,靠墙而坐,是诸葛亮草堂睡足、抱膝长吟的姿态,不过双手已经铐住;阿狗拿那条板子从他膝弯底下穿过去,格住双臂,成了一道闩,双股、双足、双膝、双臂,四处不能着力,直教他动弹不得。不过蜷足箕踞,亦不难受;这是一种很“王道”的拘禁之法。

  “我去找钥匙。”

  说得这一句,徐海疾步进屋,环视四周,刑具挂满了三面墙上。靠门那一面,伸手可及之处,一个大铁环串满了钥匙。徐海一探而得,在灯下很快地检点一遍,找到所要的一把,捏在手中,走出门外。

  阿狗、张怀和冈本立即围了上来,徐海问道:“怎么走法?”

  阿狗应声而答:“先文后武!”

  “先文后武”的意思很容易明白,能悄悄溜走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武。于是徐海手指一指说:“跟着我!”

  自此便全由徐海指挥了。疾趋西首,开锁先放出洪东冈,穿过一片菜畦,折往东北角,见有一道小小的木门,阿狗首先站住了脚,估量是不是一脚踢得开这道门?

  于是徐海入室,匆匆环视;直趋北面,从墙上摘下一串用铁环贯联的钥匙,拉开铁环,将所有的钥匙都倒在桌上,细心而迅速地检点着,找到两个,捏在手中,疾步出室。

  “我去放老洪,你们在西北角上的后门等我。喏,”他将一把钥匙递给阿狗:“小心,别掉了!”

  阿狗接过钥匙,招一招手与张怀、冈本直趋西北角,打开了木栅门,向张怀问道:“你知道在哪里等我们吗?”

  “知道。出了东门,在平湖东南的华严寺等你们。”

  “对!我想我们在天亮以前,会赶得到。”

  这不是绝对肯定之词,张怀少不得要问一句:“天亮之前赶不到呢?人来人往,看见了不方便。”

  整个计划,张怀大致是了解的。唯有徐海“逃”出平湖以后的行踪,必须保密。阿狗的意思本待到了华严寺,再看张怀与洪东冈的动向,设法分道扬镳。现在听他这一问,觉得索性在此时说定了,反倒省事。

  “是的。要早早避开为妙。”阿狗问道:“你跟你们头儿,预备躲到哪里?”

  “平湖不方便。总要遮遮耳目、避避风头。我想往北走,到了川沙再说。”

  “好!那,你们就看情形吧!或者早点走,不必等我也可以。不过你关照我们头儿,一定要在那里等我;不然,失散了,是个麻烦。”阿狗又说:“这里的情势怎么样,我会派人到川沙去通知;说不定,我跟我们头儿也会到川沙去。”

  说到这里,只见东南奔来两条黑影,不用说,是徐海和洪东冈。但定睛细看,黑影不止两条。阿狗心知紧要关头快到了。

  果然,有人大喊:“快拦呀!走人啰!”

  这一喊,立即引起骚动;阿狗故意顿一顿足,用倭语向冈本说:“可惜,差了半步棋1!”

  “不要紧!”冈本刷地拔出倭刀,“我们迎上去,替他们断后。”

  “对!不但断后,还要把那些人引开去。”

  说罢,阿狗手舞铁尺,飞奔而前;让过徐海和洪东冈,直向人丛中扑去,冈本紧紧跟着,很快地就被包围了。

  这是做好的圈套,只要困住冈本和阿狗,好让张怀陪着徐、洪二人逃生。因此,人数虽多,却不济事,而冈本那把倭刀又很得力,硬接硬砍,一下子削断一枝花枪两把刀,这一来,对方就似乎更不敢进逼了。

  进逼虽不敢,退却也还不到时候,否则便显得假了。阿狗虽知是在做戏,却很卖力;与冈本背对背力战,滚过来、滚过去,缠斗不懈。看看时候与位置都差不多了,用倭语大嚷一声:“硬闯!”

  这一嚷也是给对方信号,有意无意,松开西北一角,等冈本白刃如疯地卷过来,略一接手,装作不敌,败下阵去。

  “你快走!”冈本大喊。

  阿狗依言突围而出,冈本使刀狂挥乱舞,先往前逼,然后猛然转身,撒腿就跑。等他抢出栅门,阿狗已有准备,将条铁链子先就套在一边栅门的拉环上,此时顺手将另一边门拉上,铁链子一套一绕,从外锁住了栅门。

  “跟我来!”阿狗的神态显得很从容,“他们要打开那道门,得费点事,不必急!”

  话虽如此,走得还是很快。左弯右绕地,由小路来到了水东门——水门禁止船只出入;但栅门下方因为深秋水浅,有着两尺多的空隙,所以泅水而过,毫无困难。冈本和阿狗都深谙水性,且有极壮的体格,因而便不肯弄湿衣衫,各卸外衣打成一个包裹,赤身露体地举着包裹涉水而过。出水门上岸,拿汗巾擦干净身子,着衣往东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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