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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正在猜测之间,有人来报,说从乍浦传来警报,确有倭船东来,但不知其详。

  “怎么办呢?”罗龙文倒有些着慌了,“处理这样的警报,我还是奇题儿第一遭。”

  “那只有照规矩办,一面下令戒备,一面飞报嘉兴。”徐海又说,“不过,照我看,不要紧,定是误会了。”

  “这样,”阿狗献议,“派人去看一看冈本,看他是何表示?”

  这下提醒了罗龙文,“对!”他说,“如果是误会,最好。不然,就用冈本与倭人作个退敌之计。”

  于是,罗龙文飞召梁守备,打算请他派兵加强监视待遣的倭人。部署刚定,又有人来报,说胡总督自嘉兴派了专差来,有紧急公事面报。

  “你们请等一下。”罗龙文起身说道:“我去去就来。”

  等他去会客时,阿狗问道:“二哥,你看罗小华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你是指他所说的,预备借赵文华为梯阶,踏入相府那件事?”

  “不是。”阿狗低声说道:“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在必要的时候,肯挺身在赵文华面前承认,他放走了我们?”

  “你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没有迹象,我只是心里有这么一个感觉,他有什么话不肯说出来。”

  “这,”徐海摇摇头,“你想得太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真懒得去想了!唉,”徐海长叹一声,“波诡云谲,变幻无常。我恨不得马上回虎跑,从此不问世事。”

  阿狗悚然心惊!他是真的看奇红尘了。这原不是坏事,但在情感上,一个人出家,便有生离死别的意味,自难割舍,所以霎时间眼圈都红了。

  “一个一瞑不视,一个遁入空门,留下我一个人,脾气凉凉,生趣索然。这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原来他是在为素芳和王翠翘伤感。阿狗不无索味之感。罗龙文的意思是,可能要牺牲王翠翘。说得口滑,几乎泄露,若要露出真意,且不说徐海,就阿狗亦决不肯罢休。即便未曾说奇,疑窦已现,亦需要有个很好的说法,才能遮盖得住。

  为了拖宕时间,以便于思索,他故意问道:“小兄弟,你的脑筋一等一;倒替我想想看,有个什么好法子搪塞?”

  “只怕不是搪塞得了的事。”阿狗答说,“罗师爷,这件事你日思夜想,一定想得很透彻了。还是请你自己说吧!”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不容罗龙文有腾挪的余地,那就只有借故来拖延时间了。好得是他一向从容惯了的,所以摆开优雅的姿式,为徐海和阿狗斟酒时,一点都不显得他是踌躇难答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急得很!因为他知道,阿狗颇存戒心,如果找出来的说法不够好,他又会起疑,这一次他再起疑心,就很不容易解释了。

  急中生智,他觉得不妨暂施一条苦肉计,“你的话一点不错,这不是一个搪塞得了的事。”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肯说,是因为我也不愿意那么做,那样一做,前功尽弃!自己想想亦觉得未免可惜。”

  “罗师爷,说了半天,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还有什么做法?无非我自己请罪而已!”

  此言一出,阿狗和徐海并皆动容,两人对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都转脸去看罗龙文,是等他作进一步说明的神情。罗龙文知道这个说法对路了,因而越发从容,“我放你们,当然也有我的理由。”他说,“到那时候,只好挺撞讲理了!人家有功无过,要拿他来杀掉,试问天下仁人义士,还有谁肯替公家办事?就这样暗底下放掉,等于有功不赏,已经大大地委屈人家了。为人要讲良心,我只是不肯抹杀良心做事。至于该杀该剐,那只好听天由命!”

  说到这里,罗龙文歇一歇气,举杯一饮而尽,神情慷慨,使得徐海和阿狗都刮目相看,情不自禁地也大口喝酒,隐隐然有着致敬的意思。

  “你们放心!”罗龙文的语气又一变,“我不会有危险!到那时候,‘天水’除了跳脚以外,还能怎么样?就算他想杀我出气,我料胡总督了解了我的本心,亦一定要救我。‘天水’当然不能不买他的帐。不过——”

  又是下了转语,而无下文。不过,这一次阿狗能够想象得到,罗龙文想藉赵文华为跳板,过渡到相府去作门客,找机会利用严氏父子来治赵文华,这个计划只怕如镜花水月了。

  “罗师爷,你这片心,我们弟兄很感激。”徐海庄容表示:“只是不必如此!你在‘天水’身上下功夫,快有结果了,决不可为这件事尽弃前功。我们好好再想别的办法。”

  阿狗却有反感,“二哥,”他困惑地问,“我实在想不通,没有多少时候,你怎会变得这个样子?真是俗语所说的‘煨灶猫’了!”

  猫儿,只躲在热灶旁边取暖,畏冷不出,何能期望它去捕鼠?徐海听他以此相妻,心中不服,却没有话驳他,唯有报以苦笑。

  阿狗当然亦不便再多说什么。相顾沉默,外来的声音便格外容易听得清楚——是罗龙文的脚步声,十分匆遽,显然又有了意外;心力交瘁的徐海,苦笑之外,不由得又皱起眉头。

  “有件很麻烦的事,又得跟你们俩商量。”罗龙文问阿狗:“冈本那里有个叫清水的,你认不认识?”

  “清水是个很普通的姓,姓这个姓的人很多。我不知道罗师爷指的哪个清水?”

  “是个身不满四尺的矮子。”

  “喔,我知道。”阿狗问说:“这个矮子怎么样?”

  “‘矮子肚里疙瘩多!’胡总督派人来告诉我,有人密报,这个矮子清水,打算上了船劫持冈本跟管船的,将船开到宁波或者福建,掳掠一起,再回日本。要我密查,有无其事,这不很麻烦吗?”

  阿狗凝神想了一会,看着徐海问:“二哥,你看怎么样?”

  这个“怎么样”,语意暧昧,而徐海明白,他问的是这个消息是否可靠,并非问他该当作何处置,这要问罗龙文。

  “罗师爷,”他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正就要请教两位。不过——”罗龙文略一踌躇,接下去说:“我忽然有个想法,倒宁愿其事为真,好让我有个机会搪塞天水。”

  “此话怎么说?”

  “我想,我们大家一起来办,办妥了,我跟天水说,全是你的功劳,请他网开一面。甚至,我干脆这么告诉他:都亏明山消弭隐患,此事非他不能了结。当时事机急迫,我不得已许了他,办成功就放他走。现在已经走得不知去向了,要罚,罚我!”

  “多谢盛情。可惜,”徐海看一看阿狗,“你跟罗师爷说。”

  “可惜没有这回事!所传不实。”阿狗说得毫不含糊,象是已确确实实查过了似地。

  这使得罗龙文相当不满,“何以见得?”他说,“你不是武断吧?”

  话有些不客气,阿狗便比较谨慎了,先问一句:“罗师爷,你人在这里,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胡总督在嘉兴倒有密报。请问,他的消息是哪里来的?来人可曾告诉你?”

  “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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