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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班师?”赵忠问道,“你说应该班师了?”

  “咦!!”罗龙文装得很诧异地,“为什么还不班师?陈东也抓来了,倭人都遣走了;事事妥当,还不班师等什么?”

  “汪直呢?”

  “唉!”罗龙文大不以为然,“汪直一时抓不到的,如说要抓到汪直才班师,不是自己找难题吗?”

  “可以责成胡总督啊!”

  “十个胡总督也抓不到,就能抓到,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赵大人见好不收,莫非要等言官上奏说话,师老饷糜,旷日无功!何苦来?”

  “啊,啊!这话不错。小华兄,你看事看得透彻。”

  “这也无非旁观者清而已!”罗龙文又放低了声音说:“各地调来的队伍,好比漫天的蝗虫,拿这里吃穷了,于赵大人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早日班师,百姓感恩,自然要什么就送什么。秋要深了,班师回京,正好过年!”

  “言之有理!”赵忠深深点头,“准定照你的意思,跟上头去说。”

  机要大事,谈到这里告一段落,罗龙文不愿冷落妙善,亲自出外招呼,眼色中递过去一句话,事已妥贴。

  “相聚的日子不多了!”赵忠向罗龙文举杯,“有酒堪醉须当醉。”

  “我们倒还好,如果能仰仗大力,得有京华之游,依然要以朝夕相聚。只是,”罗龙文看一看妙善说,“老赵,你怕有割舍不下的事吧?”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

  “怎么?”妙善听出端倪,急急相问:“要回京了?”

  “迟早要回去的。”赵忠答说:“我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什么时候走?”

  “快了!也许就在十天半个月之内。”

  “那,那我怎么办呢?”

  说着,妙善一脸的凄惶,连眼圈都红了。不知她是做作,还是真个难舍难分?总之,那样的神情,连罗龙文都大感不忍,赵忠的心肠当然更软了。

  “不必如此!”他强自慰劝,“将来总还有见面的日子。”

  “天南地北,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妙善的声音哽咽,“你不要气别人!”

  赵忠不作声,黯然不欢,一下子把席间的欢乐气氛,扫除净尽。罗龙文看他们彼此都动了真情,恻恻然地自觉有责任为他们解除困难。于是定神想了一下,很快地有了主意。“其实这又有窒碍?我说两条路子,随便你们挑!”

  “好,好!’妙善的盈盈美目与赵忠浊重双眼,都殷切地望着他。

  “一条路是你,”罗龙文指着妙善,“还俗姓赵。”

  妙善与赵忠一起发愣。起初的感觉相同,都有匪夷所思之感;细想一想,脸上便各有表情。妙善人显得为难,赵忠是觉得无趣。

  “这一条路,你们俩都不以为然;那么,就走第二条路。”

  罗龙文停了一下说,“这条路我可以效劳。”

  “先说来看。”赵忠很率直地说,“倘或是非你不可的,你想躲懒也不行。”

  罗龙文微笑着仰脸环视,“好一座精舍!”他说,“老赵,你照样在京师盖一座莲花庵,如何?”

  此言一出,妙善与赵忠仍然是发愣,但会过意来,却是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

  “谨遵台命!我在京师照样盖一座莲花庵。不过,”他看一看妙善:“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自然仍旧是那座庵的住持。”

  “好了!说定了。”赵忠平静地说,“小华兄,你说话算话!”

  这句话是接着罗龙文所说,“我可以效劳”而来——罗龙文不但是足智多谋,而且多才多艺,除了所造的墨名重一时以外,对于土木之事,无论修桥铺塔,构筑园林,都颇在行。

  赵忠知道他有此特长,又听他自告奋勇,所以这样叮嘱一句,意思是在京照样盖一座莲花庵这件事,便责成在他身上了。

  罗龙文自然一诺无辞。于是妙善的满怀离愁别绪,消散得无影无踪,不过难处也不是没有。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四大皆空,了无牵挂,能够到处云游,说走就走。她有庙产,有放出去的帐,还有好些徒弟,如果不能一一处置妥贴,是无法远行的。

  听她说了她的难处,赵忠指着罗龙文说:“一客不烦二主,索性都托了小华!”

  “包在我身上,替你料理得清清楚楚。”罗龙文满口应承,“好在时间很宽裕,也总要等京里的那座庵盖好了,才能动身,那不是三个月、五个月的事。”

  想想也是。妙善嫣然一笑,殷殷劝酒,赵忠杯到酒干,喝得酩酊大醉,在妙善的禅房中酣眠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一醒才想起误了一件大事。前一天赵文华曾派人来关照:第二天上午早早入府,有事商量。违误主人所命,自然是件大事;所以急急起身,匆匆上马,一直去见赵文华。

  “怎么到这时候才来?”

  “是——”赵忠决定说实话,“赵忠该死!昨晚上喝醉了。”

  “怪不得!你倒去照照镜子看,到此刻脸还是红的。在哪里喝的酒,醉成这个样子?”

  “罗先生约我,在莲花庵喝的酒。”

  “啊!”一下子触及赵文华藏之心中已久的一个念头,“我早就听说了,从嘉兴一直到苏州,尼姑庵里有许多花样,我倒没有见识过。”

  言下有不胜向往之意。赵忠随即答说:“要见识也容易。不过——”他略一沉吟,试探着问:“要不要先作个安排?”

  “再说吧!”赵文华说,“昨天京里又有信来催问。皇上曾问过严阁老,说何以最近没有捷报?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陈东被擒,不是大人的捷报?”赵忠乘机说道:“这一番报捷之后,就应该班师了!”

  “班师还早吧?汪直——”赵文华没有再说下去。

  “汪直算得了什么?奏疏上不妨提一句,说他穷途末路,被逼得无路可走,生死不明,无足为虑。”

  “这倒也是个说法。等我跟胡总督商量一下看。”赵文华又说,“陈东就擒,胡总督告诉我了,说先要审一审。你到他那里去一趟,就传我的话,问胡总督可审出什么来没有?”

  “是!”赵忠灵机一动:“汪直生死不明的话,不妨就作为陈东口供中所透露的消息。”

  “这,”赵文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太便宜胡总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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