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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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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这几句,恭王心里很不是味,莫非慈禧太后就借着这几句戏词骂人,他一直这样在想。 再看到下面那出《廉颇请罪》,感慨就更多了!朝廷倚为长城的左宗棠和李鸿章,一个目空一世,誉己成癖,一个私心特重,见利忘义,等而下之,凡是统一路之兵的大员,无不横行霸道。要有廉颇那样勇于认过,和衷共济的气度,局面就不致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了这种种感触,恭王这天的兴致很不好。从宫中散出来,很想找个人谈谈,一抒积郁。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宝鋆。 他是宝鋆家的常客,一到便被迎入书斋。每次来都由宝鋆夫妇所宠爱的一个丫头五福伺候,五福是苏州人,却说得一口极爽脆的京片子,对于旗下大家的礼数娴熟无比。一见面就请了个双安,见面问好之外,又为元宵佳节祝贺。接着便从六福晋问到大公主、大少爷、二少爷,一个不漏。最后斟了酒来,恭王有些洋派,五福用水晶杯子替他斟了一杯红酒当茶喝。 “吃饭了没有?”宝鋆问。 “想喝碗粥。”恭王说,“只要酱菜就行了。” “巧了。”五福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也有锦州酱菜。” 除了酱菜以外,还有一碟虾米拌黄瓜,瓜细如指,浅浅一碟,就这样小菜,便抵得一桌盛馔,恭王一见吟了两句竹枝词:“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吟完了摇摇头,颇有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啦?”五福问道:“那一年正月里来,都有黄瓜,总是吃得挺香的,就今儿个不中意了!” “唉!”恭王忽发感慨,“你们那儿知道外面的时世?” 一提到这些事,五福便不开口了。大家的规矩严,凡是不知道的情形,从不许胡乱插嘴议论。 “今儿宫里很热闹吧?” “很热闹。”恭王吃了一口粥苦笑道:“老五上条陈,老七又要带兵保护西陵。” “那不是又给地方上添麻烦吗?”宝鋆皱着眉说,“要钱可是没有!户部穷得要命。” “哼!看他劲儿还足得很。今天是让我搪过去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 “明天怎么样?”宝鋆想了想问:“就算让他去,有将无兵,可也不管用呀。” “决不能让他去!”恭王很有决心地说,“各路人马,齐集京散,就为剿张总愚那一股匪,已经很丢人了。再去一位郡王,不太长他人的志气吗?” “对了!明儿七爷再要提到这话,就拿这个理由劝他好了。” “嗐!不提这些事儿了。找点乐子!” “看灯去吧?”宝鋆提议,“今年工部的灯,很有点儿新鲜花样。” 恭王心想,去看“六部灯”,自然是微服私行,只怕有些言官知道了,说时世如此艰难,亲贵大臣居然有闲情逸致出游看灯,岂非毫无心肝?无缘无故挨顿骂不上算,还是安分些的好。 就这时候,内务府总管崇纶,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工部的书办送了许多花灯,兵部的司官又送了许多烟火花炮。他又叫了一班杂戏,有宝鋆最爱听的“子弟书”,特意飞笺,请他去“同谋一夕之欢”。 “乐子来了!”宝鋆指着信,把崇纶的邀约,告诉了恭王。 崇纶有大富之名,这些玩的花样,终年不断,恭王也去过几回,每一回都是尽兴而归。但此时忽然意兴阑珊了。 “算了吧!这是什么年头儿?传出去不好听。” “那我辞了他。”宝鋆走到书桌面前,揭开墨盒,取枝水笔,站着写了一个回帖,叫听差告诉崇家来人,说是有贵客在,无法分身,心领谢谢。 “五福,”恭王站起身走到火盆旁边坐下,“替我再倒杯酒来。” 等五福把酒和果盘拿了来,他把双足一伸,她替他脱了靴子,取了张红木凳子来搁脚,接着又去捧来一床俄国毯子,围住他的下半身,把毯子掖一掖紧。 “这不也很舒服吗?”恭王取杯在手,想谈谈正事,“我不明白,李少荃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也有他的难处。第一,不愿跟左季高共事;第二,怕吃力不讨好。李少荃是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的。” “话是不错。不过朝廷待他不薄,就算勉为其难,也不能不买朝廷一个面子。一味置之不理,这叫什么话?” “为了一个张总愚,三位爵爷会剿,外加两位一品大员,说起来也实在是笑话,再加上一位王爷,越发热闹了。” “老七当然不能叫他去。”恭王停了一下说:“官、左、李三位,将来到底让谁总其成呢?” “官文办粮台,左宗棠指挥前线。” “李鸿章如之何?” “只有劝他委屈一点儿。” “能劝得听,倒也好了。” 宝鋆想了想说:“有个人的话,他也许会听。” “曾涤生?” “对了。”宝鋆又说,“明天我来写封信给我这位老同年。” “也好。不过你别许下什么心愿。”恭王提出警告:“现在上头的主意大得很,而且小安子替她做耳目,什么道听途说的话,都在上头搬弄,事情是越来越难办了。” 宝鋆默然。息了一会才说了句:“等皇上亲政就好了。” 这一下提醒了恭王:“皇帝很象个大人了。”他很兴奋地说,“我看找机会跟上头提一提,每天军机见面,让皇帝也听听,学着一点儿。” “嗯!”宝鋆又问:“听说两宫太后,在打算立皇后了,可有这话?” “提是提过,预备在皇帝十六岁那年册立皇后。还有三四年的工夫,不忙。” “我看皇帝的身子单薄,大婚不宜过早。” “你正说反了。”恭王放低了声音:“皇帝的智识开得早,早早大婚的好,省得那班小太监引着他胡闹,搞坏了身子。” “听说‘西边’那一位,防宫女跟皇上亲近,跟防贼一样。 小安子就奉派了这桩‘稽查’的差使。” “小安子么,”恭王很随便地说,“总有一天要倒大霉。” 由这里开始,大谈宫内的近况,凡是恭王想要知道的,宝鋆都能让他满意。就这样正谈得起劲时,听差来报:“崇大人来了。” 人影未到,先见冰灯,用整块的坚冰,镂刻而成,据说加了一种独得之秘的“药”在里面,能够日久不消。这冰灯共是四盏,刻成春、夏、秋、冬四季景致的花样,是崇纶随身携来的。 “你不在家看灯,听“什不闲”、“子弟书”,跑这儿来干什么?” 崇纶七十多岁了,养生有道,腰腿依然轻健,给恭王请了个干净俐落的安,笑嘻嘻地答道:“听说六爷在这儿,特为赶来伺候。” “你别以为没有到你家看灯,是瞧不起你。实在是乱糟糟的,没有那份闲心思。” “其实,那些灯年年一样,也没有什么看头,不过借个因由,陪着说说话。”崇纶又说,“我本来也在想,时世不好,这些照例的玩意,不如蠲免了吧!可也有人说,年年玩儿惯了的,今年忽而改了样子,必是捻匪闹得太凶的缘故。想想是安定人心要紧,所以照常弄了些灯来挂。” 恭王知道,这是崇纶心有未安的解释,听听就是,不必再往下谈,不然倒象真个耿耿于怀,未能释然似的,所以换了个话题。 “听说这几天,地面儿上要饭的,比平时添了许多。可有这话?” “那是一定的。上灯以后,家家都要出来逛逛,这时候不‘做街’,还到什么时候?” “什么叫‘做街’?”宝鋆插进来问了一句。 “那是他们的‘行话’。”崇纶笑道:“上街来要饭,就叫‘做街’。” “不是有难民夹在里头?” “不会吧,”崇纶答道,“他们那一行,虽是末等营生,规矩可大得很,各有地段,谁也不许胡来,更不容外人插足。再说,能够逃难到京城,不是手里有俩钱儿,就是有至亲好友可以倚靠,何致于要饭?” 恭王听着不断点头,向宝鋆说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斯之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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