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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八


  “不知道!谁敢在老佛爷面前多嘴?”

  “这不成了私通外国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可是你说的那句话了,”醇王福晋说:“这位瞿大军机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呢?”

  “谁知道?”四格格用一种祈求的声音说:“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又连累了皇上!”

  “怎么呢?”醇王福晋与泽公夫人同声相问。

  “你们想……”

  “四妹,”是荣寿公主用威严的声音打断:“你别说个没有完了,凡事有老佛爷作主,要你着什么急。”

  荣寿公主在“载”字辈中,极其权威,这样疾言厉色地告诫,四格格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在此沉默之际,前面却有了声音。“大格格!”是慈禧太后在喊。

  “在这儿哪!”荣寿公主轻声说道:“前面去吧!醒了。”

  到得软榻前面,只见慈禧太后双眼怔怔地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人悚息以待,唯有醇王福晋恃宠撒娇似地说:“老佛爷倒是在想什么呀?”

  慈禧太后没有答她的话,只说:“大格格,你叫人把那个什么《京报》,找几份来我瞧。”

  “是!”荣寿公主向四格格微微瞪了一眼,仿佛在责备她闯了祸似的。

  ※ ※ ※

  五月初六,恽毓鼎的折子递了上去,慈禧太后没有发下来。初七一早,传谕独召庆王奕劻。

  “你看看这个折子!”

  奕劻极快地将恽毓鼎的奏折看完,伛偻着身子将原件呈上御案,退到一旁。

  “皇帝,你看怎么办?”

  “请皇太后作主。”

  “我自然有主意。我只问问你的意思。”慈禧太后的声音极冷:“如果你要保全他,我可以改主意。”

  皇帝大为惶恐,也相当困惑,不知道瞿鸿玑的事,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但慈禧太后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已决定罢黜瞿鸿玑。既然如此,何故保全?

  不但不能保全,还得骂瞿鸿玑几句,因而移过原折来,一面看,一面说:“照他的劣迹‘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就该革职查办。”

  “查是要查的!”慈禧太后的语气缓和了:“革职,太不给他面子了。开缺吧!”

  “是!”奕劻问道:“请旨,派什么人彻查?”

  “少不得有孙家鼐。”慈禧太后说:“另外一个,你们看,派谁好?”

  再派一个自然要选满员。查案的人至少应与被查的人资格相侔,若以瞿鸿玑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的官阶来说,不妨在满缺的大学士、协办大学士世续、那桐、荣庆中挑选一个,但奕劻建议的,却是陆军部尚书铁良。因为第一,借此贬低瞿鸿玑的身分;第二,铁良一向对汉人有存见,如果孙家鼐有卫护瞿鸿玑之意,加上一个铁良便可制衡了。

  “其实,也用不着查!”慈禧太后又说:“反正不能再用了,你倒拟旨来看。”

  一听这话,奕劻大喜过望,但立即便生警惕,这是极紧要的一刻,千万要沉着,所以定定神想了一下才回答:“回皇太后的话,类似情形,军机不便拟旨,历来都用朱谕,以示进退大臣的权柄,操之于上。”

  “我原是说朱谕的稿子。”慈禧太后将恽毓鼎的原奏发了下来。

  “是,奴才即刻去办。”

  一退了下来,奕劻一面派护卫飞召杨士琦,一面遣亲信跟李莲英去说,请他代奏,回头“递牌子”时,请慈禧太后单独召见,不必与皇帝相偕。

  不一会杨士琦应邀而至,先在王公朝房等候,奕劻得到通知,屈尊就教,摒人密谈:“这一状告准了,劳你大笔拟一道朱谕。”

  杨士琦笑了:“我猜到王爷找我必是这件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已经预备了。”

  奕劻接过稿子,匆匆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很好!我马上就递上去。大概今天就可以见分晓了。”

  “是!”

  “你再替我拟个稿子,请开一切差缺。等朱谕一下来,紧接着就递。”

  “这,”杨士琦问道:“必得这么做吗?”

  “这么做比较妥当。”奕劻答说:“瞿子玖最近还请太后让我退出军机,我不能不有表示。”

  杨士琦想了一下说:“也可以。”

  于是,奕劻立即又递牌子,果然只是慈禧太后一个人召见。看了朱谕的稿子,认为可以,便即喊道:“拿匣子来!”

  伺候在殿外的李莲英,随即捧了个黄匣子,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亲手将那个稿子放入匣内,再上了小锁,吩咐送给皇帝。

  小锁的钥匙,皇帝那里也存着一把,开匣子看到稿子,自能意会,是用朱笔照抄一遍。所以李莲英不必多问,捧着匣子就走了。

  “我真没有想到,瞿鸿玑会这样忘恩负义!”慈禧太后颇为愤慨,“我待他很不薄,他竟容不得我!这年头儿,真是人心大变了!”

  “幸亏发觉得早,还不成气候。”奕劻说道:“皇太后当机立断,弭大患于无形,奴才实在佩服。不过,军机上只剩奴才跟林绍年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意思是要添人,慈禧太后便问:“你看谁合适啊?”

  “奴才不敢妄保。只觉得总以老成谨慎为宜!”

  “老成”自然忠于太后,“谨慎”是决不会搞什么“归政”的花样。

  慈禧太后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自有道理!你先下去听信儿。”

  一回到军机处,只见林绍年颇有局促不安的模样;瞿鸿玑倒还沉静,不过脸色凝重,想来他心内亦必不安。每天循例宣召军机,何以至今尚无动静,只见奕劻一个人进进出出,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好不容易来宣召了,内奏事处派来的苏拉平时大声说一句:“王爷、各位大人,上头叫起!”这天却改了说法:“王爷、林大人的起!”

  一听这话,林绍年脸色大变,瞿鸿玑默不作声,奕劻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进殿行了礼,皇帝开口说道:“瞿鸿玑不能再在军机了。你们看这道朱谕!”

  “是!”奕劻将朱谕接了过来,双手捧着看了一遍,回身递给林绍年。

  林绍年亦复双手高捧着看,一面看,一面手就有些发抖了。

  林绍年的心思极乱。因为瞿鸿玑是他的“举主”,而且就在不久以前,奕玑面奏以林绍年为度支部右侍郎,依新官制明定,除内务部以外,其余各部大臣,“均不得兼充繁重差缺”,林绍年以候补侍郎补了实缺,便不得不奏请开去军机大臣上行走的要差。这是奕劻乘机排挤的手法,亦亏得瞿鸿玑力争,才有“林绍年着毋庸到任,所请开去要差,着毋庸议”的上谕。如今瞿鸿玑落得这个下场,自然应该为他乞恩保全。

  可是他也知道,瞿鸿玑犯的是密谋归政的嫌疑,中了慈禧太后的大忌,自己人微言轻,虽争无用,说不定还会碰个大钉子,因而踌躇未发。

  但此时此地,不容他细作考虑,慈禧太后已经在喊了:“林绍年!”

  “臣在。”

  “你说给瞿鸿玑,我已经格外保全他了!只要他以后安分守己,过两年也许还会用他。”

  “是!”

  “你可以先回军机,把朱谕拿给瞿鸿玑看。”

  “是!”林绍年因为捧朱谕在手,无须跪安。站起身来,退后数步,转身出殿,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急步回军机处去宣谕。

  于是奕劻又成独对了。“外务部尚书,是个要缺,不便虚悬。”他说,“请皇太后、皇上简派。”

  “你看呢?可有什么合适的人?”慈禧太后问道:“吕海寰怎么样?”

  吕海寰是举人出身,当过驻德公使,回国后当过工部尚书、陆军部尚书。在老一辈的洋务人才,相继凋零,后一辈的资历尚未能任卿贰,青黄不接的此际,吕海寰的资格算是够了。而且近年来的外交,以联德为主,吕海寰的经历,更为相当,所以奕劻不能不表示赞成。

  “我想,外务部也不能全交给吕海寰。”慈禧太后又说:“你的精力怕也照顾不到,那桐又署着民政部,这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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