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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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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总比较好一点儿。”李莲英紧接着说:“王爷跟各位大人,想必有话?我请大格格到床面前代奏。” “不!”载沣另有意见:“你请大格格跟皇后商量,我们的意思,想把庆王请回来,看合适不合适。” “皇后去伺候皇上了,不在这里。” 这可是绝大的新闻,皇帝与皇后一年说不上十句话,平日望影互避,此刻却说去伺候汤药,岂不可怪! 当然,谁也不肯道破自己的感想,李莲英却又说话了:“我看去请庆王回京这件事,王爷跟各位大人可以作主。”他说:“如果一定要请旨,还是得大格格代奏。” “就请大格格代奏吧!”世续代表回答。 于是,李莲英一哈腰,转身而去。过了好久,方始回来答复:“老佛爷说‘好!还得快。’”他向醇王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沉默。 “那好!”张之洞说:“马上派专差下去。” “要快,”袁世凯说:“可以打电报!” “啊,啊,不错!” 正当大家要转身离去时,李莲英拉着世续说道:“世中堂,请慢走一步,我有话跟你老回。” “你说吧!” “这两天是要紧关头,”李莲英等别人都走了,才放低声音说:“崔玉贵忽然要告几天假,说是跟皇后回过了。既然皇后准了,谁也不能拦他。不过,如今的情形不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可照应不过来。我想求世中堂派人跟崔玉贵去说,能销假就销了假吧!” “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倒不知道。”世续问道:“他是那天告的假?” “前天。” “好!我派人跟他去说。”世续又问:“上头的病,到底怎么样?” “是说老佛爷?” “是啊!”世续也是极低的声音:“你只跟我一个人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也好有个预备。” “不行了!那面跟这面,”李莲英向外面指了又向里面指:“都是一两天事!” 世续好半晌作声不得,最后问一句:“怎么皇后忽然上瀛台去了呢?” “非皇后亲去守着不可!”李莲英说:“夫妻一场嘛!送个终也是应该的。” 李莲英的声音很怪,仿佛要掩饰哽咽,所以语音完全变过了。世续突然打了个寒噤,掉头就走。 【一〇五】 回到军机大臣直庐,世续发现大家都以期待的眼色望着他,内心不免警惕,但表面上很沉着,只问袁世凯:“催庆邸回京的电报发了没有?” “发了。由马兰峪总兵转交。”袁世凯紧接着说:“有件大事,要等中堂来商量,外面只知道圣体违和,可不知道病势日增,万一出了大事,似乎太突如其来了,难免引起猜测,是不是该先透露一点什么?” 世续明白,大家都在猜想,他一定已从李莲英那里,获知两宫病情真相,所以要等他来作一个决定。这是件极有关系的事,千万不能说错一个字。 因此,他想了一会答说:“皇上的病,既有明诏由各省荐医,似乎天下臣民也都知道,病势不轻。”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 “我看,只有再降明诏,紧急征医。”张之洞突然提议。 “这意思是,”袁世凯问:“危在旦夕了?” 张之洞不答,却问世续:“如何?” “杜钟骏不是说了吗?”世续很圆滑地闪避着。 尽管他不肯说实话,无形中却等于同意了杜钟骏的看法,于是张之洞转验问道:“王爷看怎么样?” “可以!”载沣点点头,“香涛,就是你动笔吧!” 于是张之洞提笔来拟旨稿,写一张传观一张,等他写完,大家亦都看完,袁世凯踌躇着说:“事到如今,也无所用其忌讳,哀诏是不是也得早点预备?” 听得这话,醇王并无表示,张之洞却有哀戚之容:“且缓,且缓!”他说:“总得皇上自己交代,才能恭拟。” 世续心想,皇帝大概自己不会交代什么了。不过一旦驾崩,也许能在寝宫中发现他生前留下的笔迹,然而那也必是不能宣布的文字。 不过,这下倒是提醒了载沣,他说:“我看,就是这道紧急征医的上谕,也得写个奏片请懿旨吧?” “是的!”张之洞答应着,动手又写了个奏片,唤了军机章京来,连同旨稿一起誊清,用黄匣子送了上去。 由于军机章京特为关照,是军机处的奏片,内附上谕稿,必得请懿旨定夺,所以内奏事处不敢怠慢,立即送到福昌殿,面交李莲英,同时将附带的话,照实转告。 “是什么上谕?”李莲英先问。 “那可不知道了。” 李莲英颇感为难,因为慈禧太后气息奄奄,话不说不动,那有精神来看旨稿?虽知决不会是长篇大论的军国重务,然而必得请懿旨定夺,可知是件极有关系的大事,倘或触犯忌讳,于病体大为不宜。 当然,最干脆的法子是拿里面的文件看一看,但擅拆黄匣是一行大罪,倘或认起真来,无词以解。如今自己正是忧谗畏讥的时候,说不定一两天内就会改朝换代,是谁掌权,还不得而知,也许走错一步,就会惹来一场大祸!反正谨慎小心总不错。 这样,就自然地想到了荣寿公主。李莲英也是这几天才悟出来的道理,不管是母在子亡,母亡子在,或者母子双亡,皇族中唯一能够保持原来地位,不受任何影响,甚至更受尊重的,只有一位荣寿公主。因此,事无大小,无不启禀荣寿公主,为的是将来如果出了纰漏,可以获得庇护。 荣寿公主很有分寸,国事决不过问,请军机酌量办理,“家务”则能不管就不管,抱定宗旨,只是“帮助老佛爷看看,等她老太家有了精神再回奏”。可是,对军机所拟的这道紧急征医的上谕,她觉得不能不说话了。 “你先看看,我觉得不能办。” 李莲英接到手里,从头细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自去年秋天以来朕躬不豫,当经谕令各省将军督抚,保荐良医。旋据直隶、两江、湖广、江苏、浙江各督抚,先后保送陈秉钧、曹元恒、吕用宾、周景焘、杜钟骏、施焕、张彭年来京诊治。惟所服方药,迄未见效,近复阴阳两亏,标本兼病,胸满胃逆,腰腿酸痛,饮食减少;转动则气壅欬喘,益以麻冷发热等症。夜不能寐、精神困惫,实难支持,朕心殊焦急。等各省将军督抚,遴选精通医学之人,无论有无官职,迅速保送来京,听候传诊,如能奏效,当予以不次之赏,其原保之将军督抚,并一体加恩,将此通谕知之!” “莲英,”荣寿公主此时想到,应该先征询他的意见:“你看,怎么样?” “奴才不敢胡出主意。” “我是想问你,你算是外头的百姓,看了这道上谕,心里怎么想?” “从去年秋天就不好,治了一年,反治得阴阳两亏,标本兼病,可知病是决好不了啦!” “就是这话啰!我看这道上谕一下,就跟大臣还没有死,先赏陀罗经被一样,非死不可了!” 其实,荣寿公主心里还有个想法,万一等这道上谕一发,而慈禧太后一口气接不上,反崩在皇帝前面,那时所引起的疑虑,十分严重。皇帝已经不治,倒说死的是皇太后,然则必是宫廷生了人臣所不忍言的疾变!就象当年都知慈禧太后病重,宫中出了大事,必以为是在“西边”,那知道进了宫才知道是慈安太后!如果说有一千个人进宫,惊诧的决不止九百九十九。只是提到这段老话,怕李莲英刺心,所以忍住不说。 但就是说出口的那个理由,也很够了,李莲英完全同意,点点头说:“是,奴才亦觉得不必多此一举!” 于是商量决定,将原件交内奏事处退了回去,说是由军机上王大臣斟酌办理。这话是出于慈禧太后口谕,还是什么人的决定,军机处无从打听,便不敢贸然明发,亦只有搁在那里再说了。 “皇上怎么样了?”张之洞跟世续说:“请脉的情形如何?” “没有请脉。” “没有请脉?”张之洞骇然,“命若游丝之际,怎可没有医生?” “皇后在瀛台,没有说要召医,亦不便带医生去请脉。” 张之洞倒抽一口冷气,一部二十四史在心里翻腾,不知怎么想起了唐朝中宗的韦氏。叹口无声的气,颓然倒在椅背上,面如死灰。 “香涛!”载沣发现了,很体贴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莫非身子不爽,不如请回去休息吧!” “多谢王爷!”张之洞强自挣扎着,很快地站了起来,似乎有意要表示他腰脚尚健:“如今危疑震撼之际,之洞忝居相位,不能定一计,发一策,若说连在都堂枯守的耐心都没有,还成个人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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