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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主帅坐船泊在獭洞西面的一处滩前,一天辛若,刘光乂召集僚属会饮;等散去时,已经月上东山,但只遥见千丈峭壁之上,小小的一团白光,峡中依旧暗沉沉地,鳞次栉比的战舰民船,藉着桅杆上“灯号”的映照,勾勒出来的阴影,显得格外雄伟。江水呜咽着拍击船舷,发出一阵阵“刷哗——刷哗——”的声音,令人兴起一种莫可言喻的神秘中,带着恐惧和兴奋的感觉

  曹彬住宿后舱,勤劳王事,惦念着先遣部队的李进卿,一直未能入梦。这天是十二月十四日,月到中天,峡中通明,忽然动了游兴,便悄悄披衣起床;惠龙就睡在他床前,这时也惊醒了,揉着眼问道:“都监,可是要到船头小解?请当心些,傍晚有个弟兄,就是这么一下子掉到水里,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我想到滩上去走走。”

  张惠龙一跃而起,精神拦擞地说:“我陪着都监去!”

  “也好,”曹彬又说:“轻声!别吵醒了别人。”

  于是两人轻手脚轻地出了后舱。守卫的士兵在凛冽的江风中,执行勤务;看见曹彬,趋前为礼,帮着张惠龙搭好跳板,让曹彬到了滩上。

  滩是乱石滩,一脚高、一脚低向前走去;张惠龙眼力好,俯身下去,抓起一把石子看了看,惊喜地喊道:“都监你看!”

  接过来细看,是五色的石子,有青有红,奇形怪状,十分可爱。“喔!”曹彬说着:“我知道了!”

  “都监知道了什么?”

  “原来这里就是‘使君滩’。”接着朗声吟道:“白鹭拳一足,月明秋水寒;人惊远飞去,直向使君滩。”

  “都监吟诗,”张惠龙笑道:“想来这个滩必有典故。”

  “八百年前的事了。那时蜀中归刘璋统治,昭烈帝刘备入蜀;刘璋派人来迎接,就在这里。那时称刘备为刘使君,所以这里叫使君滩。”

  “好兆头!我们副帅也姓刘,这下子一定很快到成都了!”

  “咦,惠龙!”曹彬打趣他说:“你怎的突然变得聪明了?莫非受了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的教?”

  提到青儿,张惠龙心里像倒翻了一盏蜜,憨笑着说:“都是都监的恩情。”

  于是他把那天与青儿单独相处的情形,细细说了给曹彬听;也说到这两天弟兄们都在羡慕他的话。

  “只要各人肯努力上进,成功立业,尽有机会。”曹彬忽然想起件事:“明天你坐了传令的游艇,到夷陵来的那些船上去看看。‘南人行船,北人骑马’,马步军都不习惯风浪,看着可有晕船的?”

  张惠龙把他的命令紧记在心,第二天一早便到各处去了解情况。他的报告还未来,后队有只船出了事。

  出事的地点在空(舟令)峡,那里有个暗瞧,共是三块大石头,成“品”字形隐在水中,称为“三珠石”。三珠石制造了三个大漩涡,称为“头珠、二珠、三珠”,是舟行极险的地方。

  过三珠石全看舵工的本事,只对准三珠石直航,到得相近,自然左转,绕过三珠石,立即回舵,就可脱险,但说来容易,临事之际,出以镇静,丝毫不乱,却非常人所能。战舰上的舵工经常在峡中操练,自然不难;民船上的舵工也都是好手,也应该可以履险如夷;难就难在坐船的人惊惶失措。

  那是夷陵来的一条船,装载的是马军;舵工事先已作告诫,并且极力安慰,那些从未涉过风波之险的马上健儿,仍不免惴惴不安,因此注意力分散,其中有个人忘掉把马戴上眼罩,到了三珠石将近,漩涡中喷翻着白沫,风涛如吼,那匹马受了惊,就在要转舵的那一刻,昂首长嘶,跳踉不安,船只失了控制,砰然巨响,在三珠石上撞成无数碎片,落水的人和马,卷入漩涡,不消片刻,连木船碎片,一起旋入涡心,直下千寻,无影无踪。

  目击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喝杯水的功夫;一只大木船,二三十人,十几匹马,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恐怕那些人到葬身江底,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太可怕、也太不值了。

  刘光乂接得报告,除了立即下令查报被难人员姓名,指示照阵亡的条例办理抚恤以外,接着就把曹彬请了来,商量此事。

  “行军自然难免发生意外,就怕影响士气!”刘光乂搓着手说:“总得想个办法来防止才好。”

  “是的。”曹彬很沉着:“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等有了报告,再筹对策,比较切实。”

  张惠龙的报告,很快地来了。他适逢其会,正好听到马步军的许多怨言;第一天入西陵峡,初历新奇的环境,而且风涛平静,大家都还不以为意,经历这一番奇险,就看出来人地不适,虽强亦弱。马步两军中晕船的倒还不多,都只觉得局促在一隅之地,十分气闷;如果再不明不白葬身在三峡之中,更是死不瞑目。还有些人则以为本是纵横驰骋的好身手,此刻听人摆布,觉得委屈,所以一致的抱怨是不该让他们下船。

  到了新滩泊舟,马步两军的指挥官,根据部下的反映,正式提出了报告,要求由此循陆路到巴东:“本来在新滩就要‘起拨’,好拉空船过滩。”马军都监米给说:“不如趁此起岸,也省了许多手脚。”

  接着,其他将领也力陈舍舟登陆的好处,刘光乂有些心动了;但看到曹彬只是沉吟不语,便不肯轻下决定,转脸问道:“国华,你的意思如何?”

  “我有看法,或者不为大家所赞成。”他徐徐发言:“计划不宜轻易更张,命令尤须力求贯彻。”

  话是冠冕堂皇,但说来容易;如果拿不出办法,空言无补实际。倘是别人,张廷翰和高彦晖等人,一定会提出反驳,只为了一向言不轻发的曹彬,所以大家保持着沉默,用期待的眼光催促他作进一步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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