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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位亲王是孟昶的二弟,雅王仁贽;他是蜀国向宋主请降的专使,由王全斌派人护送到京。未朝天子,先谒宰相,面递孟昶的降表及致两府的书状,申明归款之诚,但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孟仁贽此来的真正用意,是要实地看一看,康延泽初见孟昶,说明如何宽大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赵普知道他的来意,所以接见孟仁贽,在一番抚慰以后,开门见山地说:“湖南周家,荆南高家,归诚宋朝;这两家的近况,必为足下所关心,高保融的长子继冲,现任武宁军节度使,出镇徐州,周行逢的遗孤保权,在京受职,足下如果有意,我可以派人陪你去看一看他。”

  孟仁贽不说有意,也不说无意,只一揖笑道:“多谢相公!”

  这当然是愿意的表示,于是赵普派了一个小吏,引他去访周保权。临别之际,约他晚间便酌,孟仁贽称谢应诺。

  到了周保权的住处,只见门额大书“右千牛卫上将军府”,及至投刺请见,才知道这位“上将军”只有十三、四岁,倒生得文质彬彬,教养极好。陪着他见客的,都是周行逢的旧属;连左右侍奉的厮役,都是一口浓重的乡音。这一下,孟仁贽才相信朝廷真个宽大。

  到得黄昏,赴宴相府,虽说便酌,实为盛宴。赵普所约的陪客,都是高继冲的伯叙——高保融的兄弟:卫尉卿高保绅、将作监内作坊使高保宣、鸿胪少卿高保绪、司农少卿高保节、左监门卫将军高保逊。

  宴罢回玉津园,已有两名访客在等着,请教姓氏,才知是孙遇和杨蠲;孟仁贽大惊问道:“不是说两公被捕,至死不屈;原来不曾死!”

  “是!”杨蠲微有窘色地回答道:“不但我们两人未死,连赵彦韬亦未死。”

  “喔,他人呢?”

  “在王全斌军中充当向导——”

  “那,”孟仁贽打断他的话问:“王全斌军列成都,怎的不曾见他?”

  “赵彦韬不曾入蜀。”杨蠲答道:“大军攻到兴州,他留在那里当本州的马步军都指挥使。”

  孟仁贽把这意外的会晤,细想了想,才弄清楚事实真相:“这一说,所谓至死不屈,原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非得己,只是朝廷为了保护我三家在蜀眷口,不能不出此虚饰的举动。请王爷恕罪!”说着,杨蠲和孙遇一起伏地请罪。

  “罢了,罢了,你们请起来。”孟仁贽叹口气说:“如今又算一家人了。你们在这里可还好?”

  “不瞒王爷说,”这一次是孙遇开口了:“我与杨蠲,为赵彦韬所出卖,起初虚与委蛇,只想找个机会逃回蜀中;要逃也还容易,但细想一想,天下岂可长此割裂纷扰,必定于一,必归于英明有道之君,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今日来谒王爷,是特申故主之义。”杨蠲接口说道:“不知官家何时可以到京?”

  “休再说‘官家’了!如今只有一位官家。”孟仁贽不胜感慨地:“前路茫茫,将来还不知是何了局?”

  “王爷也休如此说。宋主既视天下为一家,王爷何必自己见外?”杨蠲接着又问:“王爷可曾去看过右掖门外、面临御河的大宅?共有五百多间,日夜赶工,如今已在装修。”

  “喔!”孟仁贽很关切地:“有五百多间?”

  “是的,起造得美仑美奂,真是王侯第宅。”

  这让孟仁贽得到一个领悟,孟昶入朝,不失封侯之份;不然住这样的大宅便不相称了。

  杨、孙是奉了使命的,要探问孟昶入朝的日期,以及中途会不会有意外?因为孟昶无论身份、修养,到底与高继冲、周保权大不同;拜表投降,或者不是出于衷心所愿,中途可能有羞惭自尽等等不测之处,探明了意向,好预作防范、因而又问起,孟昶何时自成都起程的话。

  “总在这个月。”孟仁贽答道:“王全斌命人拆取殿材,造船二百艘,从峡路人京,到底那一天起程,要看船造得怎么样?”

  “是!”杨蠲想了想,很谨慎地说:“老太后高年跋涉,这里都不大放心,官家总须谨慎将护才好。”

  “是啊!”孟仁贽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所以这样答道:“主公所以忍辱者在此!失掉先朝疆土,不息已甚;岂可再负不孝之名?”

  这个答覆,在杨蠲听来,相当明确,也相当满意;有李太后在,孟昶决不会有什么决绝的举动,可以放心了。

  于是,杨蠲悄悄向赵普去覆命,修奏皇帝。皇帝深为嘉慰,决定派礼部侍郎窦俨到江陵迎候;同时有一道答诏,交孟仁贽带回。曾诏不曾封口,上面写的是:

  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益非获已。矧惟益部,僻处一隅,靡思僭窍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潜结并寇,自启衅端,爰命偏师,往申吊伐。

  灵旗所指。逆垒自平,朕常中宵怃然,兆民何罪?屡驰驿骑,严戒兵锋;务宣拯溺之怀,以尽招携之礼,而卿果能率官属而请命,拜表疏以祈恩,托以慈亲,保其宗祀,悉封府库,以待王师,追咎改图,将自求于多福;匿瑕含垢,当尽涤于前非。朕不食言,尔无他虑!

  19

  “照这道诏令看,似乎可以无虑。”花蕊夫人问道:“不知雅王说些什么?”

  容颜惨淡的孟昶,连声音都哑了,“说什么也无用!”他指着舟外答道:“滔滔江水,难洗一身耻辱。”

  花蕊夫人不知如何安慰他?亡国之痛,她亦不下于孟昶。但是,她更重视的是,李太后和孟昶的安全,夜夜枕上思量,总觉得此去不能安心。从来降王多无善果;虽然宋主仁厚,还是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这个打算她已经有了;只等孟仁贽回来,看是何光景?再作最后的定夺,所以一定需要知道他在汴京的所见所闻。既然孟昶不愿多说,她就只有直接去找孟仁贽商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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