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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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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书办大骇。原当这位大老爷不过聪明而已,谁知竟是老公事,真正有眼不识泰山。当时知趣,换了副神态,齐肩弯腰,陪着笑说:“大老爷真是在说笑了!书办哪敢拿大老爷的主意;说案子可以不问。” “既然你也知道不能不问,那就下去预备,提苦主、证人,明天一早到堂。” 书办应诺着,连夜传知。第二天上午,池大老爷坐堂,先提证人张仲义,细问当时的情形,与原供无异,便先吩咐退下;接着再提苦主。 苦主上堂,眼睛一亮。池大老爷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心里立刻浮起一阵疑云,再细看采春时,疑云更重——他不是那些书呆子县官;采春眉梢眼角间无意流露的春色,瞒不过他那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再看她母亲,也是一脸精明,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因而问话也就不同,不问当时洞房花烛的突变,却问她的家境。 采春的母亲娘家姓张,夫家姓林;池大老爷问道:“林张氏,你女婿投河身死以后,家里如何度日?” “小妇人家原有几亩薄田,勉强可以过日子。” “当初你招赘何秀才,是为了老年有靠,是不是?” “是!” “如今你女婿死了,”池大老爷问道,“那又靠什么人?” “一无倚靠,只有靠自己。” “为啥不再招赘一个?”他大老爷说,“我看你女儿年纪也还轻;况且虽拜了堂,未曾回房,依旧是小姐的身份。” 林张氏不防池大老爷不问案情,倒关心她女儿的终身,一时竟无从回答,期期艾文地答道:“倒不曾想到。” “你虽不曾想到,人家看你女儿这份人才,总也有来求亲的?” 这一次林张氏答得很快:“没有!”她又加了一句:“从没有。” 池大老爷不再问下去了,“你倒说,”他这才问到案情,“你女婿是不是有痰症?” “人家都这样说。小妇人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也决不肯将女儿配给他了。” “是从小许配?” “是” “既是从小许配,平日总有往来;就不往来,总也通通消息,岂有不知道何秀才有痰症的道理。” “实在不知道。” “喔!”池大老爷又问:“你女婿投了河,尸首打捞过没有?” “怎么没有打捞?一连捞了三天,什么都没有捞着。” 没有捞着就是没有捞着,说“什么都没有捞着”倒提醒了池大老爷,“投水的人,总有鞋子、帽子,或者随身携带的荷包、毛巾之类的小东西失落,”他提高了声音问:“难道这些东西一件都没有?” “没有。” “这不奇怪吗?林张氏,我问你;这是什么道理,你想过没有?” “想过啊!小妇人跟我这个女儿;怎么样想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这倒真是奇事!莫非不曾投河?” “是投了河的。”林张氏很快接口,“小妇人女婿的朋友亲眼看到的。” “喔,就是那个张仲义。” “是!” “你原来告过张仲义谋害你的女婿?” “是的。”林张氏答道,“那是小妇人一时着急,冤枉了好人。” 问到这里,池大老爷心里有数,这件案子这样子问是问不出究竟来的;目前先要放松一步,才好办事,因而喊道:“书办!” 刑房书办在堂上伺候,听得呼唤,当即闪了出来,直趋公案旁边,弯下腰凑到县官左右,怕他有什么不便让堂下听见的话要问。 池大老爷却是有心要让堂下听见,提高了声音说:“何秀才一时犯了痰症,投河身死,既有见证,自然不假。不过尸首无着,不能结案。我倒问你,叫苦主与见证,具一张甘结,叙明原委,确是投河身死,与人何干,以便了结这一件悬案。你看可使得使不得?” “大老爷明鉴,似此案情,律无明文;全凭大老爷斟酌。照书办看,这样了结最好。” “既然这么说,你就叫苦主跟见证去办好甘结呈案。这一案就好注销了。” 刑房书办欣然答应;等池大老爷退了堂,立刻就在刑房里替苦主跟张仲义办好甘结,书过花押,盖了手印,叠案呈堂——林张氏少不得又有十来两银子相送,不在话下。 池大老爷声色不动,到晚来跟他的一个书童商量。这个书童名叫小福,极其伶俐,池大老爷视之如子,什么秘密都不瞒他;灯下一面独酌,一面谈论。 “小福,”他问,“林家那件案子,你总知道了?” “是啊!老爷坐堂,我在后面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那个采春。”小福笑一笑,不再说下去。 “你笑什么?” “采春不是好货。”小福答道,“一定有姘头。”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她眼睛上。”小福答道:“她那双眼睛是‘花’的。” “小鬼!”池大老爷笑着骂道,“你也懂什么眼睛花不花?我再问你;那个新郎倌为啥好端端要去投河?你看,是不是犯了痰症?” “痰症不痰症,我不懂。不过,老爷,有一点我不明白,为啥要拿头发披散了盖在脸上?” 话刚完,只听“呛啷”一声,一只磁酒杯掉在青砖地上,碎面几片——倒不是池大老爷受了惊;而是小福的话,无意中点活了全局,霹雳一声,将池大老爷胸中的疑云,一扫而净,掌握到了案中的关键;兴奋过度,以致失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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