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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就拿这桩案子来讲,明摆着那邵定侯主谋的嫌疑,比什么人都重;将林家母女抓了来问,自然可以,但多半问不出究竟。即或实供,亦必都推在邵定侯身上。此人不到案,一切无从办起。其实,这些情形,亦是预先想象得到的,偏偏就没有想到主犯会畏罪潜逃;不然,无论如何可以先作防范。说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顾虑不够周密。

  如今该怎么办呢?这桩案子办得不上不下,会让刑名师爷所笑。转念到此,很不服气,恨不得立刻将邵定侯抓到手,切切实实地问个明白。

  只为一股气平伏不下来,他顾不得其他公事,将刑房书办找了来,吩咐两件事,第一件,务必查出邵定侯的下落,缉捕到案;第二件,即刻传讯林家母女。

  “回大老爷的话,”刑房书办迟疑地说,“请大老爷细细思量。传讯邵定侯,自然应该;‘缉捕’两个字,只怕用不上。”

  “怎么呢?”池大老爷甚为诧异,“何以用不上,难道我还不能抓他吗?”

  “大老爷自然能抓,只怕抓来了放不掉。”刑房书办慢吞吞答道:“掘地道不犯法——”

  “什么不犯法?”池大老爷抢着打断,声音粗暴,“像这种情形,非奸即盗!”

  刑房书办却依旧慢条斯理地:“盗要贼。奸更难说。律无‘指奸’的明文。”

  “什么?莫非要眼见他们睡在一床,才算奸情。”

  “就算他们睡在一床,大老爷也不能去捉奸。”这阴恻恻的挺撞,将池大老爷气得肺部都要炸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

  “你的态度奇怪啊!是不帮我,帮被告的口气。什么道理?”

  “大老爷冤枉人了!书办正是帮大老爷;为大老爷的前程着想。现在案子总算比以前不同了,一步一步往里紧,功夫到了,自然水落石出,太心急了,自己脚步站不稳,有理变成无理,大老爷倒想想看,啥犯着?”

  话是说得有理,态度却大有可疑;池大老爷是何等作人,知道其中起了变化——他的猜测不错;就这个把时辰之间,邵定侯已派人跟刑房书办接上了头,许以重酬,希望能将案子化大为小,化小为无;刑房书办与三班捕快的头脑,商定了宗旨,决意设法将案子压下来再说。

  他要压,无奈池大老爷不肯;缉捕邵定侯固然要下面出力,如果阳奉阴违,一时无奈其何,但传讯林家母女,却是即时可办的事;为了一口气不出,下令传唤,限时到案。同时关照:案情重大,必须本人应讯,不得由抱告代为过堂。

  刑房书办不敢公然抗命,依言传唤。但因受了邵定侯的好处,对林家母女格外照应;好言安慰,又教了许多话。林采春不肯应讯,也就马马虎虎放过一边了。

  据差役禀报,林采春因病不能到案。池大老爷明知其中又有花样,只以其母到案,其女亦可不问,所以点点头不说什么,只传林太太上堂。

  “你家有地道,你知道吧?”

  “知道。”

  “这地道是怎么回事?”池大老爷拍案喝道:“你要从实招来。”

  “大老爷,掘地道不犯法。原以邵家是近邻;人家有难处,不能不帮忙——”接下来,林太太将掘地道的原因又说了一遍;自然与王木匠及林福所说,毫无二致。

  “这种事闻所未闻。就算它是真的,本县问你,出口为何安在你女儿房里?”

  “为的是比较隐秘,不容易教人知道。”

  “好个隐秘,好个不容易教人知道!”池大老爷冷笑一声,“本县再问你,邵定侯从掘成地道以后,到你家来躲过没有?”

  “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是去年。”林太太说:“有一年多了。”

  “这就是说,地道一年多未曾用过。何以里面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这——”林太太提高了声音答说,“这就不知道了。”

  “你自然不知道;只怕你女儿倒知道。”

  此言一出,堂下观审的百姓中,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差役要弹压,池大老爷却认为有助于自己问案,喝阻不许。

  林太太又气又急;当堂掉泪,哭出声来。这下案子问不下去了;池大老爷没法,只好退堂。林太太虽未被收押,却须交保才能释放。

  这一堂问得时候不多,但已轰动了全城,沸沸扬扬,都在谈论邵定侯与林采春的奸情。

  这一来,林家的苦恼,可想而知。但是池大老爷亦复如此;通前彻后想一想,处处是线索,而每一条线索都追不到底,不上不下,无处可以着力,而且缺少帮手。刑名师爷那里,不能再去求教;如今刑房书办亦是态度大变,明知道在玩花样,就是抓不住他的把柄。池大老爷极好强,自以为“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如今却眼看着受人欺侮而无可奈何。这口气实在有些咽不下去。

  一个人灯下借酒浇愁,他对小福是格外另眼相看了;因为唯一的帮手,甚至是唯一可以共忧患的朋友,就只有这个书童。

  “小福啊,”池大老爷放下酒杯,软弱地说:“你看我这件案子搞得窝囊不窝囊?本来是副满贯的牌,现在连副‘起码和’都和不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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