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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九】

  消息传到潼关,所有的义军首领——自然包括李靖在内,都震动了。

  在李靖,迷惘多于焦虑,而警惕又多于迷惘。兵机不测,一丝的疏忽,可以造成绝大的失败。河东已经起兵,而且传闻粮秣不继,一心的指望,就在长驱而入潼关,就食于永丰仓;现在,他们全部希望落空了——这不是一人一家的得失,十几万大军,进退维谷,一旦溃败,流落民间,河东一片清净土,立刻就会糜烂。这责任在谁?

  一想到此,李靖万分不安。他自然不是没有替河东的义军想过,原来的打算,是等部署稍定,占领永丰仓以后,先拨一部份粮食接济李世民,然后等见了虬髯客,重新再研究合作的途径。此刻,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在没有能细想别人迫不及待的处境!狗急了还要跳墙,十几万军队不得一饱,自然甚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

  但是,刘文静的作风使他愤怒。他不以为别人的劫持张出尘,可以跟他的挟持王长谐能够相提并论;他是出于无奈而采取的一条唯一能够进入潼关的路,但刘文静可以旧事重提,先申述困难,请求合作或援助,于公于私,他是决不会袖手的。这一点,刘文静应该想得到,而竟出以劫持一个弱女子的手段,是可鄙的、可恨的。

  因此,当孙道士探询他应该如何应付对方时,他断然决然地答道:“不理他!”

  “这不妥!”孙道士大不以为然,“这不是了事的态度。”

  “且等一等再说。”李靖心中焦急,表面却是沉着的,“刘文静不会知道出尘要来,特意在半路上设下埋伏。无非发现出尘的踪迹,临时才打定的主意——这主意,李世民不会同意,他知道了,一定会把出尘送回来。”

  “你有把握吗?”

  “有。”李靖毫不迟疑地答说,“李世民的性格,我很清楚。再说,若非如此,这个人又有何足取?”

  “但是,刘文静的气量,你也是知道的。”孙道士说:“三哥在太原耍了他一下;我在潼关又把丁全耍了;现在,你又把他到嘴的食,硬夺了下来,刘文静可是恨极了咱们,说不定就会迁怒到尊夫人头上。万一出了甚么乱子,悔恨莫及!”

  “不要紧。”李靖摇摇头,“刘文静只听一个人的话:李世民——他能控制得住他。”

  “那么,”孙道士只好这样说了,“且等一天再说。”

  这一昼夜的日子特别长,消息沉沉,李靖的判断:李世民会送张出尘回来;无疑地,他是错了。

  “怎么办?”孙道士问道:“还有半天的时间。明天中午,答复的延期到了,该如何应付,得要拿个确定的办法出来。”

  李靖开始感觉征兆不好,心乱如麻,一时竟失去了他平日那种从容不迫而有决断的长处。

  “我看这样,明天先答复他们,说还要考虑,再请他们宽限两天。”

  “这怕不行。”李靖迟疑地答道:“他们快绝粮了,等不及的。”

  “那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吧?”,

  “不!”李靖摇摇头,正要说下去;守卫的义军,匆匆进来报告,虬髯客到了。

  李靖和孙道士一齐迎了出去,彼此相见,忧喜交杂,李靖抢上两步,拱手说道:“三哥,幸不辱命。”

  “你干得好!”虬髯客握住他的手说:“失算的是我。”

  接着,虬髯客又与孙道士寒暄道劳。李靖不知他何以自责?找一个空隙,插口问道:“怎么说失算?难道东面形势不好?”

  “东面!你指洛阳那方面?那里依旧相持不下,我说失算,是不该让一妹冒险。”

  “喔——”李靖心想,张出尘被劫持的消息,已经傅了出去,这对士气,多少是个打击;新近归附的官军中,也难免有人会生异心,不管如何,在表面上要冲淡这一意外事件的严重性,所以,他低低说了一句:“三哥,你该先去劳军。”

  虬髯客稍为想一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即作出愉快的神色,忙不迭地答道:“是的,是的。咱们马上就去。”

  于是,从人牵来两匹马,虬髯客仍旧骑着他那匹健硕的黑卫,按辔徐行,到南北两城及各山的驻区,向义军及归顺的官军,殷勤慰劳,附带视察防务及重行编组的情形。

  这一个圈子转下来,虬髯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同时对李靖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及完全不同的估价;他原以为李靖属于策士之一流,运筹帷幄,独擅胜场,偶而率少数劲卒,遂行奇袭,亦能凭他的机智,马到成功;至于大部队的指挥,可能非其所长。

  根据实际的观察,虬髯客才知自己过去的想法错了,李靖是大将之才,他不但能将兵,将将更有一套独到的手法;每至一处守将有所请示时,他的答复,往往只有一两句话,便能叫请示的人,欣然意会而去。虬髯客平心静气地自我检讨,觉得他亦不能比李靖做得更好。

  但是,他立即又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彷佛欣喜、又彷佛失望——失望是对他自己;平生意气自喜,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流人物中的第一位,而过去,曾输李世民一筹,现在,李靖又有凌驾他而上之的模样。他的“第一的第一”的志向,势将成为可笑的虚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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