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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真是变了!孙道士在心里想;他从未听过他如此长篇大论地谈过他的心事,那低沉而缠绵的声音,若非亲自目见耳闻,决不能相信它出于叱咤风云的他的口中。然而那声音中的力量,却比他的任何暴喝、狂笑、大吼、长啸来得强烈。于是孙道士对他的感觉也变了,从前他只心诚悦服地听命于虬髯客,现在,他一心在想如何才可以帮助他?

  “那么,”孙道士想了一下,觉得眼前唯一可以帮助他的,只是表示充分的支持:“你快去吧!早早把出尘接了回来!”

  “是的。”虬髯客看看将曙的天色,“我该走了。”

  “我送你到渡口。”

  孙道士穿好衣服,随着虬髯客下了城,顺手取了枝松脂火把;虬髯客一骑当先,赶往风陵渡,孙道士的脚程慢,过了一会儿才赶上。

  依照约定,夜间举火为号,孙道士点燃火把,不住摇幌。好久,彷佛看见对岸有一点黑影在移动,渐行渐近,终于看清,果真是一条渡船。

  “是河东义军?”孙道士高声发问。

  “请问岸上招呼的是谁?”船上有人反诘。

  “潼关来人。没有错儿,快拢岸吧!”

  那条渡船,咿咿呀呀地摇到岸边;船头上的人,一跳上岸。孙道士与虬髯客一见之下,相视大笑。

  “丁爷!”孙道士顽皮地笑道:“你的眼可大好了?”

  丁全大窘——所迎接的这两位客,恰好是他的冤家对头,一个伤了他的眼;一个治好了他的眼,却盗取了他的机密。

  “多谢三爷那一剪刀,多谢道爷的好药。”丁全强笑着,说了这两句自嘲之中怏怏不甘的话。

  虬髯客又大笑,拍拍丁全的背:“不知者不罪。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丁全自然不再提;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说道:“两位请上船吧。”

  “我不去,我是送行的。”孙道士答说。

  “喔,只三爷一个人上我们河东?那等我先把三爷的‘伙计’送上船。”说着,就伸手去拉那匹黑卫。

  “别碰牠!”虬髯客赶紧大声警告。

  但已晚了!那匹黑卫不让生人接近,蹶蹄就踢;还亏丁全躲得快,没有挨牠一下,但那仓皇闪避的样子,已显得相当狼狈。

  虬髯客倒有些歉然,笑着对脸色青红不定的丁全说:“你先请上去。”

  等丁全上了船,虬髯客在黑卫身上,轻轻一拍,往前一推;那匹调教得通了人性的健驴,四蹄交错,通过了狭狭的跳板,在船中间稳稳地站定了。

  这时孙道士把虬髯客的衣袖轻轻一拉,问道:“三哥,要不要派人接应?”

  “不必。”虬髯客摇摇头。

  “不会化玉帛为干戈?”

  “我想不会。”

  “那么,甚么时候回来?”

  “中午可到临汾。”虬髯客说:“若是一切顺利,今晚就回潼关,至迟不会超过明天中午。”

  “如果明天中午不见你们回来呢?”

  “那必是搅得一塌糊涂了!”虬髯客想了一会说:“不可能有那样的情形。如果真有那样的情形,你告诉药师,千万不可过河,坚守潼关,等我的消息——我人不到,一定会有信到。”

  这样说停当了,虬髯客一跃上船。丁全抽去跳板,一篙撑开,往对岸驶去;虬髯客坐在船头上,想起孙道士所问的一番话,倒觉得有些吉凶莫卜,心神不定起来。

  他不是怕刘文静或李世民会采取甚么不利于他的举动;是怕张出尘性情刚强,出了甚么不测的乱子?但细想一想也不会,限期既到中午,则在未得确实信息以前,刘文静和李世民一定会对她加意保护,目前不必过虑,要紧的是,早早赶到临汾,一切纠纷,都可片言而解。

  渡河上岸,有人迎接;先把他招待到帐篷里吃了早饭,也喂了驴。然后在朝阳影里,由丁全陪着,飞骑往北而去。

  将到临汾,遥见红白旌旗飘摇,一望无垠,在正午的日光之下,显得十分灿烂。那天没有风,甲帐相接,静悄悄声息无闻,虬髯客暗暗佩服,李世民治军可真严肃。

  进了营门,丁全领先往右面的驰道跑了下去;虬髯客心中生疑,便即大喊:“老丁!”同时勒一勒缰绳,停住不动。

  “三爷,你有话?”丁全回马来问。

  “你带我到那里去?怎么不往中军大帐?”

  “喔。”丁全先陪个笑,然后略带迟疑地说道:“三爷不想先看看刘司马?”司马是刘文静的新头衔。

  “不!我用不着看他,我看你们李大都督。”

  丁全无奈,只好领着他往中军大帐去见李世民。

  那中军大帐,气象森严,丁全远远就下了马,步行向前;虬髯客却不管这一套,按辔徐行,到了旗杆之下,把缰绳往下一撂,那匹黑卫便文风不动地站在那里。

  于是有卫士上前问讯,丁全抢着迎了上去,略略数语,那卫士立即显现了肃然起敬的神色;退两步,转身疾趋进帐。

  不多久,帐前闪出了李世民的影子,一抬眼看见虬髯客,定睛注视着,慢慢浮现了笑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然后,一撩衣襟,急步抢上前来。

  虬髯客这时才一跨腿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刚要开口,李世民先笑着大叫道:“三哥,我要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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