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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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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丁默更问道:“我陪你去取大衣。” “不忙!也没有挑定;过一天再说。” “那末,去跳舞?或者陪我谈谈。” “陪你谈谈好了。” 于是要来账单,郑苹如抢着付了帐,出门上车,丁默更不曾关照去向,司机也不问,往静安寺的方向,疾驶而去。 进入越界筑路,郑苹如问道:“你预备到那里?” “我先回办公室看两件公事。你等一等我,行不行?” “怎么不行?”郑苹如心里有些不得劲,口头上却泰然得很。 于是到了七十六号,揿了一短一长一短的喇叭,铁门大启,车子一直开到了丁默更专用的办公室前才停下来。 郑苹如到这里来过两回,路径已熟;径自推开小客厅的门,只见有三个彪形大汉等在那里,郑苹如认得其中的一个,是七十六号四名行动大队之一的林之江。 “郑小姐!请坐。” “喔,林大队长。”郑苹如回身一看,未见丁默更;心知不妙,想回头出去时,另外的两个人已经堵住了门。 “郑小姐,”林之江推开一扇门,“请到这面来谈谈。” * * * “怎么说?”丁默更问。 “她承认了。不过就只有一句话:事情是我做的。” “就这一句话?” “翻来覆去这一句话。要她交关系,她说没有,就是她一个人。”林之江说:“部长没有交代,我们也不敢动手。” 丁默更不作声;烟罐里取了支烟衔在嘴上,再去取打火机时,只见他的手在发抖。 林之江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燃了烟;低声问道:“是不是明天再问?” “明天再问,”丁默更说:“把她放在你家里,慢慢问她。” 林之江对于他如此处置郑苹如。颇感意外;不过,稍为想一想,也不难理解,如果将她羁押在七十六号,难保她不会将她跟丁默更如何有肌肤之亲,说与人知。那一来,自然影响 “部长”的声威,所以才会借他家软禁。 “怎么样?”丁默更问:“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林之江急忙答应。 “那你就行动吧!慢慢套她的真话。”丁默更又说:“这件案子,你直接跟我负责。” “是,我明白。” 于是林之江将郑苹如带到他家,就在七十六号旁边的那条弄堂;此地本名“华村”,原来的住户早就被软哄硬逼地撵得光光,如今是七十六号的宿舍。林之江的职位较高,一个人占了两户,空房间很多;挑了楼上最大的一个套房。安置郑苹如。 “郑小姐,”林之江说:“我们把话说明白,你是丁部长交代下来的,我不会难为你;不过,郑小姐,你也要顾到我们的立场,不要乱出花样。不然,我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你请放心,林大队长。”郑苹如将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斜睨著作出一个顽皮笑容,“我会很乖。” 林之江心里霍霍乱跳;抽回了手,站起来闪开两步说:“我叫个人来陪你。” “谢谢你。”郑苹如问:“是甚么人?” “自然是女的。” “我也知道是女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呢?住在一间房,如果谈不到一起,那不是好别扭?” “不会谈不拢。”林之江说:“也是女学生,很有程度的。” “那好。人呢?” “快来了。”林之江问:“你有甚么要求?可能范围之内,我可以替你办。” “请你替我打一个电话回家,说我跟同学到杭州玩去了,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回来。”接着,郑苹如把她家的电话告诉了他;当然,她此时已经知道,此举是多余的,林之江不可能不知她家的电话几号。 “其实,”林之江说:“只要你肯合作,用不着一星期就可以回家;不合作的话,一年也回不去。” “真的吗?”郑苹如又抛过来一个媚眼。“林大队长,依我说,你不必找甚么人来陪我。” “为甚么?” “不方便。”郑苹如走过去攀着他的肩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你,对我。” 林之江心旌动摇,蓦地里警悟;少见她为妙,否则总有一天像她一样,也要尝尝禁闭的滋味。 于是案子就搁下来了。于默更既是此案的主管,也是“受害人”,只要他不问,就没有人来问,连李士群都觉得不便干预。不过,丁默更虽不想杀郑苹如,却还不能放她,因为有好几件案子未破,甚至连底细都摸不透,如双十节前夕,“上海市长”傅筱庵被刺——半夜里被乱刀砍死在床上,一个贴身的跟班失踪,自然是凶手,但背景如何,会逃到甚么地方,或者匿藏在上海何处?完全不明。为了对部下要求“工作纪律”,加强侦查,他不能自己先在郑苹如的案子上,立下一个马马虎虎的坏榜样。 哪知丁默更这个“阎王好见”;林之江这个“小鬼”亦并不“难当”,却另有一班“催命判官”成了郑苹如命宫中的磨蝎,第一个就是杨淑慧,好奇心起,倒要看看郑苹如是怎么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尤物。 要看郑苹如很方便,一个电话打给吴四宝的老婆,自会带她到林之江家去看。从杨淑慧一开了头,“新贵妇”接踵而至,有七八个之多,对郑苹如的观感是一字之贬,也是一字之褒:妖! 有天大家在周佛海家吃午饭,丁默更太太正喝着醋椒鱼汤,不知怎么以酸引酸,忽然说道:“不把这个一身妖气的郑苹如杀掉,我们这一桌上,难保没有人做寡妇。” 此言一发,响应热烈。没有几天,林之江就接到了执行的命令;林之江骗郑苹如,拿她解到南京,不久即可释放。上车时,只有前座一个卫士;汽车开到荒凉的刑场,郑苹如明白了。 她的态度很从容,下了车一直往前走;走到旷场上站住脚,仰起头来,但见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她的一双眼睛,忽然流露出痴迷不舍的神情;叹口气说:“这样好的天气,这样静的地方,白日青天,红颜薄命,就这样一撒手走了,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惜。”林之江很想安慰她几句,但想不出适当的话,只有把头低了下去。 “之江!”郑苹如用很低,但是可以听得清楚的声音说:“我们到底有几天相聚之情,现在要同走,还来得及。” “那是不可能的。”林之江彷佛是要壮自己的胆,突然之间将短枪拔了出来,“喀嚓”一声以熟练的手法开了“保险”,将子弹上了膛,对准郑苹如的前额。 “之江,你真忍心杀我,那就开枪吧!”她脸上仍然是平静的,“不过我求你不要打我的脸,让我死得好看些。”一面说,一面一步一步往前走。 林之江大起恐慌,深怕她来夺枪;一步一步往后退,可是郑苹如只走了两步就站住了。 “这里是要害!”她举起一双十指涂满寇丹,红白相映,分外鲜艳的左手,抚着她的隆起的左胸说:“请你看准了,一枪打在我的心脏,让我少受一点儿痛苦。之江,我做鬼都感激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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