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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像林之江,不是你救的?熊剑东一个草包,他没有这样聪明。”李士群接着又说:“还有你对江苏省政府种种为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总而言之,我要请你仍旧跟我联合。”

  “如今你已经凡事都会得自己照顾,何用这样郑重与我说话?”

  胡兰成是含着笑说的;在李士群觉得其意难以捉摸,叹口气说:“人家当你是书生,只有我几件事上过手,知道你的厉害。熊剑东是匹夫之勇,你如果帮我,我就胜利;你如果帮熊剑东,我就失败。”

  李士群会甘于失败吗?自然不甘;不甘就会先发制人,胡兰成听出他话中有杀机;当即答说:“你们管你们吵,我两边都不帮好了。”

  “政治没有中立的。”李士群说:“非友即敌。”

  “为敌又如何?”

  “那自然是赌生死!像吴四宝,我要他死,所以他就死定了。”

  胡兰成既惊且怒,心想此时不能示弱,否则以后麻烦甚多;当即沉下脸来说:“现在的李士群,我大约亦打不倒你;不过,我自卫的一点力量,大约还有。”

  “你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比方;对你当然不同的。”李士群又说:“你跟我联合,已经有历史了;熊剑东,你不过在我家才认识的。这一层,我要请你想一想。”

  胡兰成果然想了一会问:“你是不是要我跟熊剑东断绝往来?”

  “你仍旧跟他往来,不过要帮我。”

  “这是出卖朋友。”胡兰成摇摇头,“出卖朋友的事,我不做。”

  “搞政治切忌动感情,你的政治才略胜过我;然而我比你晓得政治的本质。你还是听我刚才的话,仍旧跟熊剑东往来,暗底下帮我。”

  “那有这种事?”胡兰成板着脸说:“就汪先生下令要我做间谍我也不做的。”

  “你不要生气。”李士群急忙解释,“你的弱点是没有钱。现在我的钱比周佛海还多,我可以帮你;你要多少都可以,我马上开支票。”

  “不必!我也用不着甚么钱。”

  “还有政治地位,以前是你帮过我;可是现在,我跟汪先生的关系,胜过你了。我可以跟汪先生说,给你一个部。”

  “多谢。”胡兰成淡淡地说:“当初汪先生原是要我做特任官的,亦是我自己觉得不像,辞谢了的,岂有现在倒来钻营之理?”

  气氛很僵,有些谈不下去了;恰好卫士敲门,端进来一壶咖啡、一盘蛋糕。胡兰成不由得想起吴四宝所吃的毒面;转念又想:第一、李士群没有打算到谈话会决裂,此刻纵有杀机也还来不及部署;第二、南京到底是“首善之区”,李士群到底还不敢公然谋杀“行政院长”的主要幕僚之一。何况又是在他家,就不怕惹麻烦,也会嫌晦气。

  这样一想,坦然地喝咖啡、吃蛋糕;气氛是有些转好了,偏偏李士群的妻子叶吉卿出面来干预了。

  “士群呀,”叶吉卿穿件织锦的晨衣在房门口喊道:“已经半夜过两点钟了,有甚么话要这样子谈的?”

  叶吉卿以前跟她丈夫一样,一见胡兰成总是“胡次长、胡次长”叫个不停;此时脸上却有厌烦的逐客之色,胡兰成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却巴不得有这一句,便好脱身。

  “正是,”他站起来说:“时候也不早了。下次再谈吧!”

  “你此刻是感情冲动。”李士群一面送他下楼梯,一面说道:“这时候你不以我的话为然,请你回去细想一想,就知道我是对的。”

  “好,好!我会细想。”胡兰成回身拦阻,“请留步。”

  “明天请你答复我。”

  “好的。”胡兰成说完又走;李士群却又送了出来。

  一直送到大门口,卫士将铁门拉开,汽车的引擎已经发动了,李士群等胡兰成上车以后,还叮嘱一句:“明天到我家来吃中饭。”

  “明天再看。”胡兰成一面说,一面左右张望,深怕李士群埋伏了刺客。

  幸而没有。但胡兰成自此起了戒心,再也不到李家去了。

  * * *

  “兰成,你看有甚么彻底一点的办法?”熊剑东说:“再下去,真正要尾大不掉了。”

  怎样才叫彻底呢?当然是杀掉李士群。但时机似乎还没有成熟;胡兰成想了一下说:“他两个靠山,一个汪先生;一个日本人,你要想法子先断他跟日本人的勾结。”

  熊剑东跟日本宪兵方面的关系也很密切;但李士群已进而搭线到了东京,所以要断他与日本人的勾结,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熊剑东又向胡兰成去问计了:“他清老百姓的箱子,清得太过分了,有人告到东京。可是,东京方面仅仅注意,并无行动。你看,为今之计如何?”

  “这亦不用问得的,你去翻翻历史看,伏壁死士,筵前立斩的故事多得很。”

  “我也想过,如果我请他吃饭,他一定会疑心到是鸿门宴。”

  “你当然不够资格,找够资格的人请他,让他不防备。”

  “嗯,嗯!”熊剑东说:“我懂了。”

  “你放手去干。”胡兰成说:

  “你从周那里下手;要周与陈联名请他吃饭。即席数以殃民之罪,‘先斩后奏’,自请处分。汪先生看到事已如此,亦不能把他们两位怎么样的。”

  熊剑东受教,果然跟周佛海去说了;周佛海面有难色,最后答了句:“我跟公博去商量。”

  哪知道陈公博比周佛海的胆子更小;坚决反对这种冒险的行为。而且认为这样做法,后患甚为可虑。

  熊剑东将陈公博的话,告诉了胡兰成;他说:

  “没有甚么后患的,要得此人而甘心的也很多;清乡地区的老百姓,更一定是人人称快。你不要听陈公博的话,他是书生。”

  “我也这么想。可是有甚么好法子呢?”

  “你不管法子好不好?只要能把他宰掉就是好法子。”

  熊剑东颇为困惑,想不通胡兰成的话,只好又问了:“你是说,不管用甚么办法,只要把他宰掉?”

  “对,正是这话。”

  “善后呢?”

  “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预先要想好。”

  “你怎么杀他,预先亦还没有想好;那里就谈得到以后了?偏要一步一步的走!”

  这一下熊剑东倒是想通了,先去想设计杀李士群的方式;然后根据这个方式来考虑善后。

  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胡兰成去看罗君强,只见里外都站了卫兵;罗君强一向容易紧张,但这天在自己家如临大敌的模样,却还罕见。

  “部长在楼上。”有个听差告诉客人,“熊先生跟冈村宪兵中佐也在。我去通报。”

  “我没有事。不必。”胡兰成很见机地说:“我呆一会就走的。”

  刚说了这一句,只见熊剑东出现在楼梯口,“兰成、兰成!”他很高兴地说:“我正要打电话找你;巧极了。”

  说着,匆匆下楼,将胡兰成引入一间空屋,拉到靠里的沙发上坐下,方始低声相语。

  “东京方面的回电已经来了。”

  “甚么回电?”

  “由日本宪兵建议,拿十八子处决。”

  胡兰成很有兴趣地问:“怎么说?”

  “就地善处,惟须避免发生严重后果。”熊剑东说:“现在就是这点麻烦,你是汪先生的亲信;所以要问你,如果杀了十八子,汪先生会不会一生气说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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