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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是的!我听说过张先生的才干。”川本答说:“为了加强‘大东南亚共荣圈’的紧密协力,很需要在电影制作上有所表现,我希望能有机会跟张先生谈谈。”

  “随时候教。”张善琨趁机将徐采丞跟川本的关系拉紧,“有甚么事需要我效劳,请川本先生跟徐先生谈好了。”

  这时侍者已来催请,即将开席,客人纷纷往餐厅集中:备的是中菜,一共六桌,自然是川本首席;其次是川本的副手岛田中佐;耿嘉基、张善琨、徐采丞都在这一桌上相陪;黄明、黎南、刘小姐之外,另有两朵有名的交际花,五男五女相间而坐,酒酣耳热,渐渐放浪形骸;黄明与黎南不断地跟川本与岛田说:“不要喝醉!还有很精采的余兴。”

  余兴是面具舞会。真面既遮,灯光又黯;贴身而舞,尽不妨上下其手。

  舞曲特长,但不会使人觉得太累,累了不妨在舞池中搂搂抱抱地漫步一番;或者中途退出,在靠壁的沙发上偎依着,喁喁细语。

  在婆娑起舞的间歇之间,张善琨安排了很精采的表演,包括“金嗓子”周璇的歌唱、世界第一流夜总会水平的魔术,还有冶艳入骨的七脱舞。

  川本虽也戴着面具,但他的身材与日本人穿西服既用皮带,又加背带的特殊习惯,很容易使人辨识,所以等他一坐下来欣赏表演时,立即便有侍女端着银盘来送烟递酒;接着,是身材窈窕的女宾,围了下来,挨挨挤挤地向他靠近,准备着中选为他的下一个舞伴。

  这使得川本异常得意,他的感觉中,整个场面都是为他安排的,他一直觉得身体中有股气体在膨胀,脚下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上抬。他知道这是幻觉;但奇怪的是,这一幻觉去而复来,总未消失。

  午夜甫过,灯光大亮;乐队奏出嘹亮的轻骑兵号音,张善琨走上乐台,宣布摸彩,由能言善道的红星曾一琴主持;指定刘小姐作她的助手,请男女宾客,分成两行,以面具作为摸彩的凭证。

  这时侍者已抬出一张长桌来,上面堆满了彩色纸包,编着号码,由张善琨亲自管理,对号发奖;奖品有手表、有香水、有洋酒,也有装在信封中的四大百货公司的礼券。川本获得的奖品,也是一个信封;但不是礼券。

  由于信封上用日文注明:“请单独拆阅”;川本便躲到洗手间去拆信封。里面写的是:“你的奖品,请向刘小姐领取。”

  川本好奇之心大起;但回至大厅,刘小姐还在帮着曾一琴照料摸彩,便静静坐在一旁,等全部摸彩完毕,客人陆续散去时,才去找刘小姐领奖。

  “大佐是来领奖?”刘小姐不等他开口,主动发问。

  “是的。”川本问道:“能不能请刘小姐告诉我,我的奖品是甚么?”

  “请稍为耐心;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刘小姐微笑着说:“请跟我来。”

  她将川本带到楼上,打开一间房,示意禁声,然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川本觉得既紧张,又有趣:等将一只脚提了起来,由于重心不稳,几乎摔倒。

  “你看!”刘小姐移开一个挂在壁上的镜框,轻声说道:“你的奖品在里面;看中了告诉我。”

  川本这时才发觉,壁间有一具警眼,凑上去一看,顿觉眼花撩乱;细数了一下,一共是十二个人。

  他明白了,他的奖品是在这十二个人之中,选取其一,作为共度此宵的伴侣。但目迷五色,只觉得每一个都好,而每一个都非最好。

  刘小姐很有耐心,一直在等;最后川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回过身来,满脸犹疑为难的神色。

  “大佐,”刘小姐问道:“看中对象没有?”

  川本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选那一个好?”他老实答说:“每个都好,每个都不好。”

  刘小姐颇感意外,嫣然笑道:“大佐,你的眼光太高了。”

  川本看她约莫三十几年纪,穿一件剪裁得非常合身的旗袍,薄施脂粉、丰韵天然,比那些浓妆艳抹的电影明星,更具女人的味道,一时动情,脱口答道:“不是我的眼界太高;是因为有一个人比他们都好。”

  “那是谁?”

  “你想呢?除了你,还有谁。”川本嗫嚅着说:“刘小姐,只有你能让我感觉到度过一个最愉快、最圆满的良宵。”

  刘小姐也看得出来,这一夜的一切安排,给予川本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在最后这个节目上,如果不能使他满足,可能这一夜的心血完全白费。

  如果自己肯牺牲,将为徐采丞所进行的任务,带来极大的助力;牺牲是值得的,但应该有个交代。

  于是她说:“我希望能给你满意的答复,请你先在这里休息。”

  刘小姐随手一推,不道板壁上是一扇暗门;里面是极大的一间卧室,刘小姐领他入内,随即又退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川本心想,被安置在卧室休息,当然是已经许诺的暗示。便点起一支烟,躺在软厚的席梦思床,望着幽黯的绿色灯光,进入遐思。

  * * *

  等张善琨带走了“十二金钗”,刘小姐才微蹙着眉说:

  “徐先生,你替我带来了麻烦。”说着,双颊透过极薄的粉痕,现出两圈红晕。

  徐采丞恍然大悟,她刚跟张善琨说,川本因为太累,明天一早还有很要紧的公务,所以不想进行最后一个节目;原来并非真话!同时他竟有不可思议之感,怎么样也想不到川本会对刘小姐一见倾倒,连“十二金钗”都看不上眼。

  这一阵感想过去,他才考虑到自己应持的态度;当然不必追问得很详细,只须寄以同情就够了。

  “真的替你找来了麻烦,我很抱歉。”

  “徐先生,”刘小姐问说:“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徐采丞觉得这话很难回答,先问一句:“川本,人呢?”

  “在那间密室中休息。”

  密室便是卧室;她能带他到那里等待,意向不言可知。徐采丞心想,刘小姐丈夫去世,还没有男朋友;而且她也没有子女,行动一无拘束,只要她愿意跟川本往来,家庭中不会发生任何问题。不过,在他的立场,不便作鼓励的表示;最好是让她明白,她跟川本接近,是有利无害;即令有害,亦远比利来得轻。

  于是他说:“刘小姐,这件事要你自己决定。不过,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利害得失,非常清楚。刘小姐,我完全信任你;请你也完全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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