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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不会的!”美娘有些言不由衷地,“我早就把他抛开了。”

  “我不来问你抛开不抛开。我早说过,只要你合心知意,就是好的。若说,秦小官,你如果觉得他不错,仍旧愿意嫁他,我亦随你的意。”

  “又说到题外去了。妈妈只说这支笛子。”

  “这支笛子是秦小官自己送来与我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收着你这样心爱之物。”

  这一说,美娘却有意外之感。原以为是王九妈去要,秦朱重竟不肯为自己隐瞒;其情已不可恕,若说是他自己将她寄存之物送回,更等于出卖了她。想来应该不致如此!

  心里这样转着念头,脸上便看得出来了;王九妈便说:“你问阿香她们,都是见证。那一日秦小官走了来说,听说大家都拿美娘寄顿之物送回,我也不能收她的这样宝贝。特地送来请妈妈代收。我心里奇怪,他跟别人不一样,果然娶了你,这支笛子自然还在他家,何必又送了回来?为此,我问了他几句话,美娘,你可要听?”

  “妈妈何必问我?”

  “这等说,你是要听的了;我就与你说了吧!”王九妈回忆当日情形,尽量将语气放得平静,“我问他,你说要请大媒来,怎的不来?他说,美娘都避开了,我请了大媒来何用?我说,你请了大媒来,我自然还你个美娘。他只答得一句,这都待以后再谈吧!说完,管自己走了。”

  美娘气得暗暗咬牙;如果不是王九妈在,真会哭了出来。即令如此,仍然将身子背了过去,不肯让人看见她脸上的神情。

  “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会说出这种话来,莫非真的缘分已尽。”

  “本来就跟他没缘。罢,罢,妈妈再休提他了。”

  “你不要气苦。既然他变心了,你就犯不着气恼。”

  “我不恼;恼他做甚。只是——”美娘绷住了口,自责似地说,“我也是,说休提他,倒又提他了。”

  看样子真是将秦朱重抛开了;王九妈不觉又生希冀之心,起劲地说道:“美娘,人生在世,有得风光。从你一走,我这里改了样子。你看——”

  “妈妈!这话也再休提。”美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这一夜,王九妈反复表明本心,完全是为了美娘的终身,只愿她嫁个好夫婿;她自己别无所求。

  谈到夜深方罢,母女俩作一床睡,王九妈鼾声渐起,美娘却有心事,加以鼾声扰人,越发不能入梦。到得后半夜实在忍不住,悄悄披衣起来,就在藤榻上躺倒,移过灯来,挑一本白香山的诗集来看;这样才能渐渐让心境平静下来,手倦抛书,蒙眬闭眼。

  “起来,起来!”美娘听得有人在喊,一惊而醒,是王九妈在她身边;再看窗纸,已经现出鱼肚白了。

  “天都亮了!”

  “你也是!”王九妈兀自埋怨。

  美娘坐起身来,浑身酸痛,便懒得说话,卸却外衣,上床裹着一床棉被,侧身向里;王九妈替她放下帐子,悄然而去。

  美娘这一觉睡得很香甜,醒来犹舍不得离床,却听得王九妈跟刘四妈低声在交谈。

  “妹子,我实在没法子了。那怕把心剜出来给她看,只怕她不肯相信我是真话。”

  “慢慢来!”刘四妈随随便便地答说,“美娘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的一番真心,也不必急于求表白,她自然看得出来。”

  美娘暗暗点头,心想刘四妈倒确是自己的知己;有心事还是要跟她谈,说不定她倒有法子为自己解忧遣愁。

  想停当了便咳一声;随即听得刘四妈说:“醒了!索性等她起来了一起吃饭。”

  “也好!妹子,你请外面坐。”

  等刘四妈一出房门,美娘随即下来,装作不知,直到王九妈告诉她,刘四妈来了,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她才故作失惊似地说:“怎不叫醒我?倒失礼了。”

  “我倒想叫的,她不许;说让你多睡一会。”王九妈说,“凭良心说,你姨娘是真体谅你。”

  “我知道。”美娘说,“我也是无话不告诉姨娘的。”

  “快洗脸吧!姨娘等着你吃饭呢!”

  于是巧儿打来脸水,美娘匆匆洗罢,脂粉不施;一个盘龙髻是睡得散了,解开来通一通头发,随手挽了个朝天髻,拿支碧玉簪佩好,家常衣衫,清水脸儿,款段出房,到前面客房来与刘四妈招呼。

  “好标致!”刘四妈看她别有一股风韵,由衷赞美,“实在说,我见的人也多了;像美娘这般打扮好看,不打扮也好看的,真还没有见过。”

  “姨娘说得我太好了!”美娘笑道:“宛似骂人。本来要敬姨娘酒的,如今要罚酒了。”

  “敬也罢,罚也罢!与你好久没有在一桌子吃饭,今天要多吃一杯。”

  “姨娘有兴致,我自然奉陪。”美娘回头说道:“巧儿,你替我把那个盛酒杯的木盒子取了来!”

  巧儿去取来一个紫檀木盒;盖子上用螺甸嵌出花纹,是个左手持杯,右手握卷,学士模样的官儿,上面还有一句诗:“天子呼来不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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