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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看他想一句,说一句,吞吞吐吐的语气,四姨娘知道他有许多不便说的话;于是换了个题目问:“你病的时候,她来看你没有?”

  “跟老太太一起来过几趟。”李鼎说道:“也亏得我那场病。”

  “怎么?”

  “四姨,”李鼎答非所问地说:“你倒想,我在那儿生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岁暮萧索,又是作客,更何况国事、家事、心事重重!是好人都会愁出病来的时候,偏偏真的病倒,那种境况,想一想都会心悸。

  “四姨,我跟你说了吧,我平生第一次有生不如死之感,就是那时候。”

  四姨娘一惊,似嗔似愁地说:“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这种话?”

  “是心里自然而然生出来的一个念头。”李鼎紧接着说:“我想,震二奶奶大概也知道我的心境,所以叫锦儿来看我,正好没有人,绵儿跟我说,我要的东西,震二奶奶已经预备好了。接着张手一伸,就这一下,我的病好了一半。”

  “原来你们早就说好了的!”

  “说是说过,她说没有把握。我也只打算她能借三万银子,已是上上大吉。谁知道比我想的还好。”

  四姨娘心想,就算三万银子,也是非有极深厚的情分莫办。为了安慰李鼎,又不惜多花两万银子为他买来好心境,只怕同胞姐弟也未见得如此大方;看起来震二奶奶待李鼎的态度,实在已经超出情理之外了。

  于是她说:“她待你这么好,那么,你是怎么报答她呢?”

  “有什么报答?”李鼎苦笑,“只怕从此没有报答她的机会了。”

  “那又何至于?彼此至亲,总有机会的。”

  “四姨,你不知道──”

  话一出口,李鼎才警觉,说的口滑,到了揭穿真相的边缘,赶紧缩口;但四姨娘已经听出来,其中大有文章了。

  明知道追问会使李鼎受窘,而且可能不会有结果;只是七分切身利害所关,加上三分好奇,使得四姨娘还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震二奶奶跟李鼎之间,究竟有怎样的一种特殊感情,探索出来。

  “四姨,”李鼎说道:“我把东西交代给你;四千现银,八十个官宝,装了五口箱子。这笔款子,大概震二奶奶是告诉了老太太的,由他们公账中拨,所以是曹家赈房送来的;我把箱子钥匙交给你。”

  “不忙!我明天交到赈房里,让他们来搬。”四姨娘紧接着问,“你倦了吧?”

  “这会儿倒像好一点了。”

  “消消食,晚点睡也好。”四姨娘将她的那个丫头喊了进来说:“你回去,告诉锦葵把我的药拿来。”

  这表示她有久坐之意;李鼎心里明白,自然是有些要紧话要说,所以神色之间,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四姨娘却好整以暇地,只说着闲话。不一会锦葵将她的膏滋药取了来,服侍她吃过;只见她使个眼色说道:“你去找瑶珠她们好了!我跟大爷说说话,有一会儿才回去呢!”

  这是不便公然命晚晴轩的丫头回避,所以找个人去绊住她们。锦葵答应着也报以会意的眼色。不多片刻,后轩,堂屋与廊上都很清静了。

  于是,四姨娘敛手端坐,先摆出谈正经的姿态,方始开口:“大爷,你在那里的情形,我虽不知道;你应该告诉我。”

  李鼎懂她的意思,只是心里矛盾,想透露些真情,却又怕发现措词不妥,已难收回;左思右想,依旧只能直道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说你跟表姊的事好了!”

  这很明显,是有意避用“震二奶奶”这个称呼:而避用此称呼的用意,也是很明显的,李鼎觉得到了“图穷而匕首见”的境地,已无可闪避。

  想一想,有个从雨珠庵学来的斗机锋的法子;当下答道:“四姨既然知道我私下叫他表姊,那也就不必问了。”

  一听这话,四姨娘的好奇心大起,不自觉地眼睛瞇成一条缝;不过,她很快地发觉,这不是做庶母该有的态度,因而又将脸上的肌肤绷紧,但问还是想问。

  这得旁敲侧击地问:“你跟她谈借钱的事,当然避人私下谈?”

  “嗯。”

  “有那里?”

  “在她屋子里。”

  “震二爷也在?”

  “这怎么能让他知道?”李鼎答说,“而且他也不在家。”

  “你不是说他回去了吗?”

  “那天晚上──”

  李鼎发觉口又滑得没遮拦了!但突然顿住,却更糟糕: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人:“那天晚上”跟“表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我知道了!”四姨娘平静地说:“那天晚上震二爷不在家,你跟你表姊谈得很晚;至少谈了半夜。是不是?”

  “差不多吧!”李鼎将脸避了开去。

  “可是,”四姨娘想到一大疑问,“是半夜里叫开中门,放你出去呢?还是你表姊预先关照,等你半夜里走了,再关中门?”

  一听这话,李鼎立即便有警愓,这是一大秘密,非守口如瓶不可。倘或透露,不但关系重大,而且也毫无意味了。

  于是他笑着答说:“四姨,这你别问了,问也没有用。”

  疑团莫释,四姨娘不免怏怏;转念一想,所得已多,好奇心也该满足了;应该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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