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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果然,何谨的药很灵,不过三天的工夫,肿都消退了。塾里亦已开课,但芹官懒得上学;故意装作右手还隐隐作痛,不便于握笔,向塾里请了假。

  本来请假先要告知曹頫;这一回却是例外,中门上传话出来,说“老太太交代”,派阿祥直接到塾里告知老师。曹頫知道了这回事,暗暗叹口气,懒得再管了。

  这是震二奶奶的主意,目的是试探曹頫的态度,看他并未说话,知道曹老太太那天的一顿严厉责备,足收慑服之效。以后有许多事,皆不妨用“老太太交代”的名义,独断独行。

  但有件事却须曹頫亲自出面,任何人都替代不得──内务府奉旨规定,江宁、苏州、抗州三处织造,每年轮派一员,护解上用衣料,进京交纳;同时述职。这年轮到的,正是曹頫。

  起程的日期大致决定了,在十月初;事先要开单子,预备各处打点的礼物,算起来要六万银子,当然要跟震二奶奶去商量。

  “四叔知道的,”震二奶奶面有难色,“今年出帐多,进帐少;年成又不好,租米只得往年的七折。上次为备小王子那份寿礼,已费了好大的劲;如今那里去筹六万银子?只怕六千都难!”

  曹頫楞住了,“那怎么办?”他说,“总不能两手空空进京吧?”

  “办法当然要想。不过,单子总也要重新斟酌。”震二奶奶说,“有些塞狗洞的钱就不必花了。”

  “单子是照往年开的。”曹頫有些不悦,“我倒不知道那几笔礼是塞狗洞?你不妨拿给老太太看看。”

  震二奶奶正要他这句话。将送礼的单子拿了进去,也不知给曹老太太看了没有;反正有增有减,改得很多。要增加的,大都是她马家有关的亲戚故旧;所减少的,即是曹頫这几年结交的,内务府、工部、户部的司官,对公事上能帮忙的朋友。

  曹頫有个很得力的僚属,七品笔帖式雅尔泰,看了翻改的单子,颇为不平,悄悄向曹頫建议:“改归改,送归送;还是按原章程办好了!反正也无从查考。”

  “不可!这是家母的意思,不便违背。”

  雅尔泰看他迂得如此,大不以为然;本来想说:内外有别。曹老太太虽是一家之主,究竟不宜干预公事。但深知曹頫纯孝,说这话或者有伤人子之心;成了逆耳的忠言。但退一步论,有件事却很可以说一说。

  “果然是老太太改的,倒也罢了。只怕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狐假虎威。堂翁,不可不察。”

  曹頫本职是内务府员外郎,只算司官;但领着织造的差使,即是本衙门的堂官,所以雅尔泰称他“堂翁”。这位“堂翁”自然知道他是指震二奶奶而言,心以为然,却只能保持沉默。

  雅尔泰则如骨梗在喉,既吐不能自已,复又说道:“堂翁不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默尔以息。这个息正就是姑息,足以偾事,譬如上次上用绸缎落色,我早就知道是可预见之事;采办的颜料不地道,工又不够,那里能逃得过上面的挑剔?我记得这话,我跟堂翁隐约提过的。”

  “是的,你跟我提过。无奈──唉!”曹頫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在本衙门三十年,历事三任,府上的家事,自然清楚。堂翁的处境,我亦了解;虽说凡事须禀慈命而行,不过到底是堂翁领着织造的差使;出了岔子,责有攸归,堂翁岂能辞咎?心所谓危,不敢不言;知我罪我,在所不计了。”

  这雅尔泰年逾六十,曾受曹寅的熏陶;性情耿直,谈吐不俗,曹頫一向视如父执,颇为敬重。这时听得他的话,离座而起,深深一揖;很感动地说:“先生爱我,感激之至。忠言谠论,我自然紧记在心。”

  曹頫这话,倒并非只是表面尊重;确是让他说动了,因而叫了管事的来,细问采办物料的情形;可是一无结果。因为此辈不是支吾其词;便是答一句:“这要问震二爷才知道。”

  雅尔泰的话,本就是对曹震而发的;曹頫有心整饬,亦要等曹震回来再问,方有效果。如今这一问,成了打草惊蛇;震二奶奶立刻就知道了。

  “哼!”震二奶奶冷笑:“真的要算帐,咱们就算一算!”

  震二奶奶要算的帐是季姨娘的帐──由于锦儿、春雨、妙英与秋月的合作,芹官挨那一顿手心的缘故,大致已经了解,是季姨娘在“四老爷”面前进谗,说芹官下流,调戏楚珍;为马夫人发觉,芹官溜之大吉,而楚珍受责,竟致被逐,既羞且愤,以致投井。

  本来是怕曹老太太生气,震二奶奶还瞒着这件事;如今为了报复“四老爷”,遂即和盘托出,而且动以危言。

  “也不知道她安着甚么心思?”震二奶奶又说,“常时半夜里,悄没声息地在双芝仙馆外头站着;有一次让小莲撞见了,吓得个半死。”

  “有这样的事?”

  “老太太叫小莲来问。”震二奶奶又说,“秋月也知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秋月证实了震二奶奶的话,“小莲赌神罚咒地说,不是眼看花了。”

  “这,”曹老太太大为紧张,“这可得想法子。”她想了一下说,“从今儿个起,多查两遍夜。”

  * * *

  曹震终于回来了。一到家先到祖先神位前磕了头,也不回自己院子,先到萱荣堂来给曹老太太请安。

  “你甚么时候到的?”

  “刚到。”

  “震二爷还没有回自己屋里呢!”秋月在一旁代为表白。

  这一份孝心自然可嘉;曹老太太便说:“你先回去看看你媳妇,洗洗脸,换了衣服,回头到我这里来吃饭;再说杭州的情形给我听。”

  “不忙!”曹震向秋月说,“劳驾,叫人到我那里说一声,有只樟木箱,上面贴个‘福’字的,别动!是我要孝敬老太太的。”

  “倒是些甚么呀?”曹老太太说,“如今年头儿不同了,你又何必闹这些虚文?你跟你媳妇孝顺我,我都知道的。”

  “花不了多少钱;也就是一点心而已。”曹震笑道:“甚么东西,我先卖个关子。回头老太太看了就知道了。”

  “偏有那么些做作。”曹老太太付之一笑,换了个话题间,“孙家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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