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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小莲!”她说了她的顾虑,接着提出要求,“回头你甚么都不用干,专门对付老何;务必哄得他高兴才好。”

  “好吧!”小莲一诺不辞,随随便便地说:“把他交给我好了。”

  “你可别大意!”春雨见她那种毫不在乎的神气,特又叮嘱:“今天这个客请得好不好,全要看你。”

  “好吧!”小莲语气如旧,“你看我好了。”

  到得未时刚过,何谨来了;像个布贩子似地,背上一个极重的一个白布方形包裹;胁下还夹着几轴书画,进门便大喊:“人呢!”

  “人在这儿哪!”小莲闪身出来,迎着他便将双腿一蹲:“何大叔,我给你老请安。”

  这一下大出何谨意料;而且也颇感不安。他在曹家下人的身分,相当于总管;大家都管他叫何大叔,与小莲毕竟只有年岁的不同,并无身分的差别,受她这个礼,未免有愧。只是身负重物,不便还礼,只好赶紧答说:“干嘛呀!还没有进腊月,你就给我拜年;不太早了一点儿。”

  “我有个说法,来,何大叔,我先帮你把东西卸下来。”

  帮着他将包裹卸在桌上,小莲亲自倒了茶;又叫小丫头燃纸媒来,预备他抽旱烟。

  “你先别张罗!”何谨问道:“你说你给我行那个礼有说法;是甚么说法?”

  “今儿芹官请老师,老太太交代,务必要尊敬。我们是理当伺候,没有话说;你老本来是不相干的,无缘无故把何大叔你也拉上了,未免太委屈。所以我刚才先请个安,就算弥补你老受的委屈。”

  何谨一听笑了,“你无非怕我在朱先生面前,礼节怠慢,跟我耍这么一个花招!”他说:“你这一招,还真让我接不住;只好听你使唤了!”

  “罪过,罪过!”小莲双手合十说道:“何大叔你怎么跟我说这个话?不过,还有句话,我也要说在头里。”

  “你说。”

  “酒替你老预备好了,可不能先喝!”

  “那还用说?”何谨答道:“当然是客散了,我才能喝酒。”

  小莲原意是等客人坐了席,才让他喝酒;不道他这么守规矩,要客散才敢喝酒,这可是件没有想到的事。

  于是她说:“那好!等客散了,我跟春雨好好儿陪你喝。”

  “对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把‘摊子’摆起来。”说着,动手去解他的包裹,里面是四部宋版书、两部册页,几个手卷;拂拭安置,极其细心。

  小莲知道这一下将老何收服了,便不管他;一踏进后轩,便看见春雨翘着拇指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真有你的,我算服了你了。”

  小莲不作声,但却扬着脸,面有得色。

  “小莲,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春雨说道:“回头看画、看书,都在堂屋里,可怎么摆饭呢?”

  “不会把客人请到书房里去?”小莲灵机一动,“对了,看书可以到书房里去看。堂屋里等何大叔收了画,摆饭;等朱五爷看完书,正好入席。”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吧!”

  小莲到堂屋里一说,何谨欣然同意;小莲便帮着他将两部宋版书,还有些珍贵的抄本,都搬了到书房里;顺便检点了灯烛。诸事妥贴,阿祥来报,客人快到了。

  “你们姐妹俩在堂屋里接;我带着阿祥在外面接。”何谨向春雨、小莲这样交代;接着将卷上的袖口抹了下来,向外走去。

  转眼间,芹官陪着朱实出现了;一进垂花门,芹官看见何谨垂手肃立,随即为朱实引见。

  “先生,他就是何诚的胞兄,还是先祖手里的老人;现在替四家叔收掌书画古玩。更有一样本事,医道很高明。”

  等他说完,何谨自己报名行礼:“何谨给朱师爷请安!”

  “啊,啊!请起来,请起来。”朱实因为管何诚叫老何;就不便再用此称呼,叫他:“何管家,我要好好向你讨教呢!”

  “不敢!朱师爷请。”

  等朱实与芹官走在面前,阿祥悄悄拉了何谨一把,低声说道:“何大叔,老师行五,不行四。”

  何谨不答,也不看他,只反手一巴掌,恰好打在何祥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由得要张口喊痛,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这时朱实已经进了堂屋,门口盈盈含笑的,正是他这天的两个目的之一:一个是可以告人的,想看一看曹家的珍藏;一个是不可告人的,想看一看春雨。

  如今不但看到了春雨,还看到了另一个俊婢;经芹官说了名字,他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觉得小莲娇憨白净,聪明都摆在脸上,不如春雨深蕴耐看,尤其是眉梢眼角,偶尔流露的,彷佛已解风情的少妇韵味,格外动人。

  但春雨只如惊鸿照影般,现一现身,随即退藏于密;殷勤招待,都是小莲。朱实自不免有怅惘之感;不过,视线触及壁上所悬的画幅,心事便自然而然抛开了。

  于是他起身去细看那幅画,长约三尺,宽一尺五、六寸,图中一人坐堂上;一人挥毫作书;小僮二人,一捧砚,一伸纸。堂前边遥,白鹅五头,或鸣或食,姿态无一相同。背景是一片平湖,波纹如鳞;远处层山复岭,云烟缭绕中,一角红墙,飞檐高耸,设色艳丽,炫人心目。画上黄绢“隔水”,题着钱大的七个字:“唐画儗六朝人笔”;款署“元宰”,钤有“宗伯学士”白文印,是董其昌的亲笔。

  “唐画我见过;着色的唐画,却是初见。”朱实说道:“画中在挥毫的人,自然是王右军了。”

  何谨等了一下,看芹官不作声,他才答一声:“是!”

  “我想,是董香光鉴定的,总不会错吧?”

  这对是否唐画,有存疑之意;何谨便即答说:“如果没有把握,不敢拿出来请朱师爷鉴赏。”

  “啊,啊!”朱实很机警,也很不好意思地:“我失言了!”

  “朱师爷言重了!”何谨很诚恳地说:“这幅画不但是唐画,而且出于王右丞。”接着他指出画中那些地方,可以证明是王维的笔迹;旁征博引,使得朱实只能倾听,不复能赞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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