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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这番话将芹官说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在想,这件事只怕难以挽回了。就算小莲肯回来,震二奶奶也愿意“高抬贵手”,但势必又归结到秋月当初所劝小莲的话,要她从此改过。小莲又岂能回过头来低头?

  她将他的心理摸透了,但也只限于此一刻;事后思量,芹官觉得要让小莲回来,亦非全无指望之事,不过对于小莲,自己应该有两项把握,一项是确知她出去以后,不曾将应该保守的秘密泄漏出去;再一项是她自己愿意回来,而且愿意接受秋月的劝告。

  他也想过,想有这两项把握,所望过奢。但不试一试,总觉余憾莫释,尤其是她临走之际,竟不能见一面,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何想法,是件怎么样也不能甘心的事。

  于是他想到了三多;也知道春雨对三多一定多所防范,所以必得考虑周详,觅个为春雨所意料不到的机会,找三多来问,才是为自己避免麻烦,也保护了三多的做法。

  这要等待;不知等到甚么时候?所以还要耐心。不过有一个人是随时可以找来问的:阿祥。

  “我不知道小莲是怎么走的?那天我替碧文到下关买丝线去了。只听说那天上午,三多到书房里来过──”

  “她来过?”芹官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条线索,“你听谁说的?”

  “爵禄。”

  “他怎么说?”

  “他说,看见三多在迎紫轩外探头探脑,彷佛想找甚么人似地。”

  “以后呢?”

  “以后?”阿祥搔搔头答说:“我没有问他。”

  “蠢才!”芹官叱斥着,“三多到书房里来,定有缘故;你怎不问问清楚。”

  “那,我这会去问他。”

  这又不妥!一问就可能打草惊蛇了。芹官想了一会问道:“你平时在那里遇得到三多?”

  “有时候一清早在大厨房遇得到。”

  芹官又沉吟了好一会,老实道破心事,“我想私下找三多来问她几句话;可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春雨。”他问:“你看该怎么办?”

  “这个差使可不容易办。得好好儿琢磨、琢磨。”

  “可以。”芹官问道:“甚么时候给我回话?”

  阿祥此时已有了一个主意;但先得查一查清楚,当即答说:“最快也得明天。”

  到得第二天中午,师徒饭罢,各人徜徉自适之时,阿祥将芹官引到僻处;却又欲言不语,显得非常为难似地。

  “怎么回事?”芹官不耐地催促,“要说快说,作出这个样儿来干甚么?”

  “我要是说了,包不住挨顿大板子,撵了出去。若是不说,除了我的这个招数,再也没有甚么好法子。为此,拿不定主意。”

  “怎么样会挨顿大板子,撵了出去?”芹官又说,“除非你带我做不该做的事。若是那样,我也不肯依你的。”

  “那就是了。”阿祥摆出如释重负的神态,“我的法子不好;慢慢儿再想吧!”

  芹官不想他竟趁机卸责,自然不容他如此;而且,由于他这种盘马弯弓的姿态,越惹得他心里痒痒地,要先闻为快。

  “法子好不好,能行不能行,得由我来拿主意。”他故意板着脸说:“你只说你的好了。”

  见此光景,阿祥渐生挟制之心,先作声明:“说归说;行不行另作商量。若是我说了,就非这么办不可,我可不敢说。”

  芹官无奈,点点头说:“好吧!”

  原来阿祥是想到这几天芹官有个应酬。驻防京口的佟副都统,老母病殁;旗人不比汉人有丁忧解任之制,只是穿孝百日,便即服满。这副都统防地在镇江,眷属却住江宁,所以服满之日,在江宁请亲友“吃肉”;这样的场面,最宜于带子弟去历练世态,因而早在一个月前就说好了,由曹震带着芹官去作客。阿祥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芹官跟三多在外面见面。

  “我得事先跟三多说好,到了那天,我找三多的表哥到宅门上来说,三多的妈得了痰症,接她回去。她家不远处有座法藏庵;想法子在那里跟她见面好了。”

  “那好啊!”芹官很高兴地说,“震二爷说了,等那天吃了肉;他得在丧家帮着照料,让我先回来,这不就更方便了吗?”

  “方便是方便,把戏拆穿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说,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办得成的。”

  “要怎么才办得成?”

  “第一、三多的表哥,不肯白跑腿;第二、跟着去的人,不止我一个,都得想法子塞塞他们的嘴。”

  “你的意思是要花几两银子?这容易,我跟春雨要好了。”

  “嘚!”阿祥很坚决地,“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

  “怎么了?”芹官大感困惑,不知他何以有此翻然变计的态度。

  “我的小爷,你不想想,跟春雨要银子,春雨问一句:干甚么?可怎么把用途告诉她。”

  “啊,我一时没有想到。”芹官赧然而笑;停一下又问:“你说,该怎么办呢?”

  阿祥想了半天,摇摇头说:“不行!明儿事情犯了,说坏主意全是我阿祥出的;那时震二爷不叫人把我两条腿打烂才怪。帮主子也有个分寸,这太犯不着了。”

  “事情怎么会犯?三多不会说出去;其余的人嘴都塞住了;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我不信。像刚才说跟春雨要银子那样──”

  “你别说了,行不行?”芹官喝道,“一时不留神,漏了一句话,倒像让你拿住了把柄似地,说个没完。”

  看芹官已有怒意,阿祥觉得装腔作势得够了,当下指着芹官身上的荷包说:“这里面的玩意,随便给一样就够了。”

  “你这么说,你就自己挑。”芹官从荷包里掏了一粒荳蔻放入口中,“莫非这也值钱。”

  “这个表是老太太给的,不行。”芹官答说,“我还有几个表,回去找一找。”

  “是!”阿祥又问,“如果春雨问起来呢?怎么少了一个表?”

  “我就说不知掉那儿去了。上次掉了个翡翠班指;她也只说了一句:‘可惜了,好绿的一块玉。’别的话一句没有。”

  听得这话,阿祥又欢喜,又懊悔。他原以为春雨精明,平时照料芹官的一切,十分仔细,倘或掉了一样东西,定会寻根问底,追究真相。早知如此,也不必等到此刻才在他身上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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