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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一进街口,芹官便知不妙。原来自曹寅下世,臣门如市的盛况,便不复可见;曹頫如不在家,门庭益发清寂,而此时角前却聚着些人,高举灯笼火把,彷佛正在待命出发;其中有两三个人,发现轿子,随即奔了上来,这就很明白了,正是要来寻觅芹官。

  果然,领头的是何诚,一把扶住轿杠,一面走,一面转头向轿中说:“芹官,你倒是到那里去了?不把老太太急死!”

  一听这话,芹官方寸大乱,不知如何回答?转念想到有轿班在,行踪是瞒不住的,不如先说实话:“我在法藏庵。”到法藏庵去干甚么,就只有再编理由了。

  “在法藏庵?尼姑庵?”何诚又问:“阿祥呢?”

  “不是在后面吗?”

  何诚松手往回看,但见阿祥跌跌冲冲地往前奔,是竭蹶的模样,便知轿班是格外卖力赶了回来的。

  “你这小子!”何诚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大声喝道:“把芹官带到那儿去了?你说!”

  骂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祥,本就站都站不稳了;一听这话,恰如晴天一个霹雳,顿时震倒在地。何诚踢了他两脚;他嗷然一声,翻转身来,抱着头,呜呜地哭出声来。

  “你哭也没有用!”何诚又踢了他一脚,“反正你小心着吧!看震二爷揭你的皮。”

  * * *

  萱荣堂中,里里外外都是人,但声息全无;一个个面色凝重,只有芹官强含着笑意,竭力想冲破僵硬的局面,但丝毫无用。

  “你就不想自己,总也该想想老太太;天黑了你不回来,派人到朱家去问,说未时就走了。走到那里去了呢?亲戚熟人家,凡是你去过的地方,都问到了,说没有见你来过;你想,老太太急不急?如果急出甚么病痛,怎么得了!这么不孝,老太太真是白疼你了!”说到这里,马夫人不由得就掉眼泪了。

  见此光景,芹官五中如沸,头上冒出热汗;双膝一弯,跪倒在母亲面前。

  “跪在我面前干甚么?”马夫人用春雨递过来的手绢,拭着泪说:“给老太太赔不是,说你下次再也不敢了。”

  “是!”芹官膝行转身,面向祖母说:“都是孙子一时胡涂,下次再也不敢了。”说完,“蓬”地一声,磕了个响头。

  正在找机会化解的震二奶奶,急忙喊道:“唷、唷!你这是干甚么?把头碰破了,岂不又让老太太心疼?”说着,赶了过来,蹲下身去,扶着芹官的肩说:“我看看,可不是碰出一个疱来了!”

  接着便一面替他揉;一面叫人绞热手巾来,故意乱成一片。曹老太太自然看不真切;心里又气又疼,想问一声:“要紧不要紧?”却又因一直绷着的脸,一时放不下来;便偏过头去,微微呶一呶嘴;秋月自能会意。

  “不要紧吧?”她伸右手一拉芹官;同时向震二奶奶使个眼色,接着看一看他的额头说:“不要紧!伤了点油皮;我那里有药。”说完,把芹官拉走了。

  阴凝不解的局面,就此无形中有了转变;曹老太太说:“叫他们都散了吧!有话明天再说。”

  于是男女总管,几个有头有脸的下人,还有邹姨娘、季姨娘,都悄悄退了出去。碧文也想走,让春雨私下拉了她一把,便留了下来。

  “你问过了没有?”曹老太太看着震二奶奶,轻声问说:“他到法藏庵干甚么去了?”

  “还没有问出来。小厮只说,芹官忽然说要到法藏庵去,他只好依他。”

  “也不问问他去干甚么就依他了?”

  震二奶奶想回答“没有”;话到口边,灵机一动,高声说道:“问了;怎么没有问?芹官说要到法藏庵去看腊梅。”

  “看腊梅也不能看一下午吧?”

  “那是因为悟缘留他吃点心。”震二奶奶又说:“悟缘向来也喜欢诗啊、词啊的,弄些文墨上的玩意;芹官跟她聊对了劲,忘了时候!真正是个书呆子。”

  外面说,里面一字不遗地都听清楚了;替芹官在敷药的秋月,面对面轻声问道:“你真的看腊梅去了?”

  “嗯,嗯!”芹官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还跟悟缘谈诗谈词?”

  这一下芹官连“嗯”都答不出来了,只是笑着。

  秋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别笑!回头老太太问你,你就照震二奶奶的话说。”

  芹官恍然大悟,原来是震二奶奶为他解围,教他这么一套说词,当下大感轻松,略想一想说道:“阿祥也得照这套话说才是。”

  “你放心!他怎么说,老太太也不会知道。”秋月紧接着问说:“你到底干甚么去了?”

  “这──”芹官答说:“你别问了!我不告诉你,我也不骗你。”

  “你不说,自然会有人说。”秋月扭过脸去,叹口气,自言自语似地:“阿祥可怜!”

  芹官一楞,急忙问道:“怎么?怎么说阿祥可怜?”

  “跟了你这样的主子,经常挨骂,还要挨打。不是可怜吗?”

  芹官这才明白,秋月何以有“你不说,自会有人说”的话;原来是要拷打阿祥逼供。心里不由得大为着急;盘算了好一会,冒出一句话来:“如果谁要揍阿祥,我不依!”

  “你不依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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