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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听朱实这一解释,碧文明白了,大概四阿哥弘历幼年,常受游伴欺侮;大三岁的平郡王世子福彭,总是出头卫护。儿时情谊,每每终身不忘;只是弘历又何以常受欺侮,欺侮他的又是谁?

  “还不是他的堂兄弟?大人势利,孩子们跟着也势利了;四阿哥的出身不好,当然会受欺侮。”

  这一说,使得碧文想起一个藏之心中已久,一直找不到解答的疑团;“前两年我听季姨娘说起,如今皇上有一个阿哥,是热河行宫,一个干粗活的宫女生的,”她问:“可就是指四阿哥?”

  “对!指的就是他。”

  “是真是假呢?”

  “怎么不真?四阿哥名为熹贵妃所生;可是在康熙年间,熹贵妃在雍亲王府的名号,只是‘格格’。年大将军的妹妹,前年才死的年贵妃;还有三阿哥的生母齐妃,那时都封了侧福晋。按会典来说,亲王除了嫡福晋之外,可以请封四位侧福晋;不过得有了子女才能请封。熹贵妃的出身很好,是满洲世家;如果真的生儿子,岂有不为她请封之理?光从这一点看,你就可以想象得到了。”

  碧文深深点头,“怪不得!像这样的孩子,连庶出的资格都够不上,当然受欺侮。”碧文又问:“可是郡王当时在自己府里,又不在宫中,怎么照应得上四阿哥?”

  “王公子弟,都在‘上书房’念书,怎么照应不上?”朱实又说。“四阿哥跟郡王好,还有一层渊源。那就要谈到庄亲王的生母密太妃了──”

  正说到这里,钟打四下,已到寅正;碧文站起来说:“可不得了!一聊聊得忘了时候;你喝粥吧!”

  两碗鸭粥下肚,朱实又饱又暖,精神抖擞地坐车到了王府,恰逢平郡王上轿,已放下轿帘,真个是来晚了一步,失却交谈的机会,只有等他下朝再说。

  下朝已是午末未初;朱实正拟好一道贺岁的奏章,借送稿为由,去见平郡王,谈完公事,果然谈到曹頫了。

  “今儿怡王特为派侍卫来找我,”平郡王皱着眉说:“告诉我一句话,可真不大好!他说:曹昂友的事,他可不能管了。有件案子,已经交了给庄亲王。我当时不便问,辞出来找尚老七,才知道两江范制军参了一本,说曹家暗中将财物寄于他处。又说:事情大概不假。”说着,大为摇头,是颇为烦恼的神情。

  朱实一听,暗暗心惊于怡亲王不再管曹頫那句话;因为凡是皇帝认为虽有小愆,尚可造就的人,都交由怡亲王照看。如今怡亲王声明不管曹頫,即等于认为曹頫不堪造就。案子交给管理内务府的庄亲王处理,即有“公事公办”的意味在内。

  好在朱实事先已知消息;同时跟碧文琢磨过这件事,便即说道:“尚大臣昨天已经送信给曹四爷了。这件事,怕有误会;太福晋曾经关照──”他将可能是变卖曹老太太遗物,准备购置农田;以致被误会为转移财物的推测,向平郡王细说了一遍。

  “果然如此,倒还不要紧。”平郡王想了一会说:“这么办,请你替我写一封信给庄亲王,说明有此缘故在内;请他先放宽一步,把案子压一压。另外请你通知我四舅,赶紧自己查明白;今天就写一封家信交给我。我来交兵部驿递。”

  “是!”朱实问道,“不知道能不能请庄王将两江原折,抄个底出来?”

  “这,”平郡王踌躇着说,“怕不便形诸文字。”

  朱实立即接口:“不过,交情是够的。”交情是由李家来的。康熙三十八年,圣祖奉太后南巡;李煦办皇差时,选取了几个礼节娴热、端庄聪明的苏州女子,侍奉太后。其中有个在籍佐杂官员名叫王国正的女儿,偶而为圣祖所眷顾,带入宫中,封为密嫔,就是皇十六子胤禄的生母。王国正被赏了一个知县,未几病殁;他的妻子黄氏也就是密嫔的生母,便一直由李煦照应,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夏天,黄氏病故,家书亦由李煦呈进。有此渊源,所以朱实道是“交情够的”。

  平郡王为他说动了,“这样吧,信写好了,你亲自去一趟,看庄王有工夫接见你不?”他说,“如果接见,你不妨探探口气;可行则行,千万不可勉强。”

  朱实答应着去拟了信稿,经平郡王看过誊本;随即赶到庄亲王府去投书,并要求进见。结果很圆满;庄亲王命人将范时绎的原奏,抄了给朱实,不过再三叮嘱,不可外泄。

  当然,这个抄本不能给曹頫看;但朱实决定透露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范时绎原奏中,指明曹家转移的财物是寄顿在利和当。

  于是曹頫连夜写好一封给曹震的信,第二天仍是由朱实起个大早,赶在平郡王进宫以前,将信交给他。机会很好,兵部正有一道廷寄,飞递浙江──浙闽总督高其倬,“办理两省之事,才力稍不及;李卫着授为浙江总督,管理巡抚事;酌量时势,因人而施,不为浙江定例”──到杭州须先经南京;曹頫的家信正好由驿差带去。当然,这是平郡王面托兵部堂官,才能办得到的事。

  * * *

  不过十天工夫,信就到了曹震手中。拆开一看,恰如当头一个霹雳;定定神心想:谁会做这种事?第一有嫌疑的是震二奶奶。

  接下来便又想:这件事是不是先要回明马夫人?但马上想到,应该先找利和当,辨明真相,再作道理。

  于是他声色不动地,带着兴儿悄悄到了利和当;见到方子忠,首先就说:“方掌柜,我借一步说话。”

  “是,是!”方子忠说:“请过来。”

  典当的房子,无不闳深;方子忠将曹震带入一重院落,让小伙计送上茶,便即回避,然后动问来意。

  “请问方掌柜,舍间有人来当过两口箱子没有?”

  方子忠脸色微变;低声问道:“震二爷何以问起这话?”

  “自然有缘故在内。这件事关系重大,务必请说实话。”

  照典当规矩,除非官府盘查,是不能泄露个中底蕴的;但看曹震的神色严重,方掌柜怕隐瞒不说,闹出事来,无力承当,所以考虑了一会,决定能说实话,就说实话。

  “也是贵族中一位子弟,见了面认识;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这个不是?”曹震写了“曹世隆”三字。

  这下方掌柜无法装胡涂了点点头说:“对了,就是他。”

  “来当的到底是甚么东西?”

  “不清楚。是整箱当在这里的,上面加了封条,不便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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