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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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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满洲的风俗,“祭必于寝”,所以宫中祭神是在分属皇后的坤宁宫;王府就在王与福晋所住的上房。正中堂屋,西墙上设一块朱漆搁板;板上悬一块镶红云缎黄幪,下黏低钱三挂;称为幪架,而一般多用“祖宗板子”这个俗名。“祖宗板子”前面设一张朱红长方矮桌,上供香烛。陈设虽简,礼节却异常隆重——第一天拣米选豆;第二天磨粉蒸面,到得这天午夜过后,祭礼便开始了;平郡王府从大门到上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但声息不闻,不但没有人说话,连置放器物都不准出声,以肃静为至诚。 丑正一刻,主祭的平郡王福彭上香,率领合族男丁三叩首,厨子随即和面作饽饽,就在院子里临时架设的大灶上蒸熟,装成十一盘每盘十一枚,献上供桌,免冠行礼;接下来便是“请牲”了。 牺牲是老早选定的三口大猪,此时只用一口,缚在屠床上抬了进来,这口黑毛猪称为“黑爷”,原是早就洗干净了的,但仍须主祭用一把新棕帚,遍扫牲体;缚猪的绳子,亦换了新的,这才抬入室内,摆在供桌前面,意思是请祖宗审视,享用这么一口肥猪,是否合意?当然又须行礼;礼毕就要请“黑爷”归西了。 这不能用“杀”或“宰”之类不吉利的字眼,宰猪称为“省牲”;屠夫下手之前,先提起猪耳朵,灌一大碗烧酒下去,将“黑爷”灌醉了,省得“省”时乱叫。至于下刀时,亦有规矩,晨祭用公猪,以左手执刀。及至剖腹开膛,第一件事是将附着于大小肠之间的脂肪剥下来,连同生猪血一起先上供。这肠间之脂,就是诗经中“取其血骨”的骨;满洲话叫做“阿穆孙”。 这时整头猪已置入大锅去煮;煮熟撤饽饽献牲,猪头朝上,头上插一把柄上有个铃铛的鸾刀,另外盛汤一碗,碗上架一双筷子,随同供献。主祭再一次率族人三叩首;这时天已经快亮了,息香撤幪,晨祭告成,合族吃肉吃饽饽散福,不准喝酒。 到得过午不久,夕祭开始,只是“省牲”须用右手;“黑爷”是一头母猪。黄昏时分,撤饽饽献牲,这后半段的祭礼,由主妇主持,这件事累人不说;有些知书识字,深明事理,而又喜欢寻根究底的才媛,倘为冡妇,必须主持夕祭时,每每会有一种恐惧委屈之感,因为这后半段的夕祭,有个专门名称,叫做“背灯”,先是息香撤火;再用布幔密遮窗户,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主妇在内。这还不够隐秘,中门亦须紧闭;合族男丁都在门外屏息等候。 似此远摒男子,独留主妇一个人在密室祭神,当然是表示甚么都可以供献给神的。当初何以制订了这样的仪式,已无从稽考起源;现在的礼节是,主妇在室内行九跪九叩的大礼;顿首八十一次之多。“秋老虎”的炎威犹在,穿上礼服在密不通风的屋子里行此大礼,那可真是苛刑;“大奶奶”——平郡王福晋,好不容易行完了礼,已站不起身,双手扒地,膝行摸索着到了矮桌前面,将“黑爷”头上的鸾刀拔了下来,放在桌上;忍不住狂喊一声:“快点灯!” 中门外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启门秉烛而入;福彭推门进去一看,大奶奶坐在地上,汗出如浆,面无人色,赶紧将她搀了起来,低声抚慰着说:“辛苦你了。好歹撑着一点儿。” 真得要咬紧牙关,才能撑持得下去;散福之后,便得预备祭天,俗称“祭竿子”;这根神所凭依的竿子,以杉木制成,高出屋檐,这个露天的祭礼,仪节与晨祭及背灯都不同,牲用公猪,不光是去毛,还要剥皮,称为“脱衣”。肉煮熟后,选取精肉,跪切成丝;供神后,将肉丝与小米饭拌合在一起,另加血肠,移置竿顶的“斗”内。这个礼节却是有来历可考的;据说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起兵征明时,打了一次败仗,匹马落荒,而追兵甚急,只得下马躲在一株大树之下;忽然飞来一大片乌鸦,掩护太祖,挡住了明兵的视线,因而得以脱险。为了崇功报德,设竿子祭乌鸦;托名祭天。 祭天既毕,曙色已露;赶紧铺设“地平”,布置坐具,来吃肉的宾客已经到门了;第一个是曹雪芹,还带了他的一班同学。 原来他们有个诗社,夏天夜集;在德胜门内积水潭看荷花做诗,贪凉坐到四更天,饥肠辘辘,商量着到那里喝一顿“卯酒”;曹雪芹想起平郡王府有肉可吃,反正只要懂得礼节,识与不识,皆可作不速之客,因而带了他的那班同学,做了第一批宾客。 虽说吃肉的规矩,客至不迎亦不送;客去不辞亦不谢,但曹雪芹毕竟是至亲晚辈,不能不向太福晋致意。 原以为太福晋这天有好些王公的福晋和格格要接待,中门传进话去,所得到的答复,必是:“知道了。今天事忙,不必见面了。”那知竟是:“芹二爷请进去吧!太福晋正在问呢。” 于是,颇感意外的曹雪芹,一面跟着领路的仆妇走,一面在心里琢磨,将太福晋可能会问到的事,都想了一下。走近第五进院落,已听得娇声笑语;大概堂客赶早凉到的已不少了。果然,一进垂花门,目迷五色,不少身着彩色绸衫的纤影。曹雪芹赶紧低下头,目不斜视地被带到了太福晋面前;他很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即垂手屈膝,打着扦说:“给姑太太请安!” “起来!你娘好吧?” “托姑太太的福。”曹雪芹答说:“哮喘好得多了。” “你都见见!”太福晋便一一指引:“这位是礼王福晋;这位是超武公的老姑太;这位是昭武侯的太福晋——” 曹雪芹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名字,反正都是长辈;只执晚辈之礼便不错。等请安完了,只听太福晋向在座命妇告个罪,将曹雪芹带到另一间屋子里问话。 “你在官学,多早晚才算满期?” “到今年年底。” “你今年十九,早就过了当差的年纪。”太福晋说:“官学里念满了,也不过当个笔帖式,或者库使,要多少年才熬得出头?你身子一向壮实,我看你不如弃文就武吧!” 曹雪芹没有想到太福晋是关怀他的功名事业;这方面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所以一时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是极好的机会,你到前方营盘里吃两年苦;大概至多三年,就能混出个名堂来了。”太福晋又说:“只不知道你母亲肯不肯放你?” 曹雪芹这才明白,太福晋的意思是,要让他跟着平郡王到北路军营去效力,在军功上博个前程。功名富贵倒不大在意;只想到张骞、班超立功绝域的故事,不由得起了见贤思齐的念头,心里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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