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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托他?”曹震问说:“那不又多经一道手?”

  “虽然多经一道手,回扣可不会少一分。”张子谷自问自答地说:“人家为甚么替你白当差?只为他跟范芝岩是连手惯了的;就算咱们自己去接头,范芝岩还得去找他。”

  “照这么说,他出的主意,范芝岩一定会照办?”

  “差不多。”

  “那末,祝老四打算出个甚么花样?你问他没有?”

  “谈了一下,大致是以近报远;譬如运乌里雅苏台,本来规定三千石,报它五千石,运价自然就高了。这多出来两千石的浮价,就可以扣下来。”

  “那,范芝岩肯不肯出领据呢?”

  “大概肯出。”

  “肯出就好办。不过,这件事一定得先扎扎实实说妥当:‘大概’可不行。”

  “二爷,”张子谷微笑说道:“你要扎实;人家也要扎实,领据是出了,将来报领五千、实运三千,另外两千石运到近处,户部要追差价,怎么办?”

  曹震手摸着青毵毵的下巴,沉吟了好一会说:“咱们想法子不叫户部追就是了。”

  “能如此,人家就没话说了。不过也得有个凭据才好。”

  “甚么凭据?”

  “这,二爷还不明白,无非拿笔据换笔据——”张子谷没有再说下去。

  曹震眨了一会眼,迟疑地问说:“你的意思是,要给他出个借据?”

  “对了。如果要追差价,他就拿这张借据来抵付。”

  “那末,不追呢?户部不追,我有借据在他手里,不就欠了他一笔债了吗?”

  “这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如果不用追差价,他也不敢拿这张借据来要债。”

  “话不是这么说。”曹震大为摇颠:“除非他也写张东西给我。”

  “要怎么写呢?”

  一时没有善策,也就不谈了。张子谷只说祝老四想请曹震吃饭;主随客便,要个日子。曹震欣然相许,定了定边大将军出京的第二天赴席。

  等张子谷告辞;曹雪芹才有机会开口,将太福晋的意思,照实说了一遍。曹震一样地大感意外。

  “这是办不到的事。太太怎么能放得下心?”

  “其实,也没有甚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况有方先生在一起,我可以跟他学好些东西。”

  “那位方先生;你是说方问亭?”

  “是啊!”

  “他暂时不去。”

  曹雪芹大为诧异,“方先生怎么不去?”他问:“郡王少得了他吗?”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也不去谈他;只谈你。”曹震劝道:“你别想得太美,自以为一番豪情壮志;等吃了苦头想回来,那时你才会懊悔。反正这件事一定办不通,你趁早死了心吧。”

  “可是太福晋那里呢?怎么交代?,”

  “那好办。反正太福晋也说了,等你年底在官学的期限满了再去亦不要紧;眼前先支吾着,到时候再说。”曹震又说:“不过,你回去还是得回去一趟;不然撒谎就露马脚了。”

  “当然。无论如何,太福晋的意思,我得跟娘说。”

  “对了!你回头就走,我叫人派车送你去。”曹震踌躇满志地说:“现在可方便了!要车有车,要马有马,要船有船,要夫子有夫子。”

  见此光景,曹雪芹立即想到他跟张子谷所谈的事;心里不由得替他担忧,很想劝他几句,当今皇帝,最重操守,出了事只怕平郡王都无法庇护。但还在思索如何措词时,却又有人来回公事了。

  “你来得正好!派一辆车,派两个人,送舍弟到张家湾。”曹震回头问道:“你那天回来?”

  “我想多住两天。”曹雪芹答说:“给我借两匹马,我带了瑞德回去,不必费事。”

  “这么热的天,你替我安分一点儿吧!中了暑还得了!”

  “这样好了,我另外通知通州驿站;令弟耍回京,随时可以去要车。”

  “这样最好。”

  接着,曹震便替曹雪芹引见,那人叫鲁兴,是镶红旗的八品笔帖式,派在粮台上管车马;所以说他“来得正好”。

  “震二哥,”曹雪芹想起这件事:“你到祝家去赴席,能不能带我一个?”

  “干吗?我们有事谈,不是去应酬。”

  “我知道。我是想去逛逛祝家的园子。”

  “那还不好办?等你从通州回来,到他园子里去歇夏避暑,都是一句话的事。”

  “这就更好了。”曹雪芹非常高兴:“听说祝家的园子,十天都逛不过来;原该住几天才能畅游。”

  “好吧,这件事我答应你。”

  * * *

  雍正五年春天,举家回京归旗,马夫人只在家里住了半年,便即迁居籍没入官,而又蒙恩发还的通州张家湾住宅,一住六年了。

  移居张家湾的原因很多,有一个上下皆具的同感是,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尤其是在饮食上头,连马夫人都得米饭面食间杂着吃,而又不光是稻麦各嗜之异,还有繁简的不同,大家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是:吃饺子就是饺子;吃打卤面就是打卤面;棠官——如今叫棠村了;常说:“这是吃点心嘛!那里是吃饭?”

  最初,曹家自然是照自家的惯例;不过由奢入俭,少不得委屈些。那时三房仍如在南京一样,住在一起,锦儿当家、秋月管帐、夏云掌厨,商量定规,每天开三桌饭,里头一桌、外头两桌,五菜一汤,三荤两素;有米饭、有馒头。曹震口中不言,心里觉得不足;所以一有客来必留饭;留客就得添菜,仓卒之间,无处备办,常是馆子里叫几样冷荤热炒;或者买个最好的“盒子菜”。日子一久,亲友之间有了闲话:“他家还以为是在当织造、当巡盐御史呢!排场照旧;看样子私底下窝藏的家财真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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